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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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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生命本身就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奇迹,那么,当我们面对任何诡异的事情时,又有什么理由不能平静地对待呢。
施茵早已失去了‘惊奇’这一情绪,又或者,已经没了那个力气。故而,当她午夜梦回,看到窗口凭空悬浮着一个女人时,也只是多看了两眼而已。
那女人的瞳孔里并没有施茵的映像,应该说,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死寂的如同此刻的氛围。见她不开口,施茵也并不主动打破这平静,转过头,思绪,慢慢沉入回忆。
四天前,7点过半,晚饭已近尾声,与淡粉色碎花桌布格格不入的满桌狼藉,无声地指控着两个扫荡者的恶行昭著。肃杀之气渐浓,两双如出一辙的褐色眼眸之间,恍惚间竟然有蓝色电流激荡而出。
“施志阳同志,可准备好了,千万不要怯场哦!”
“施茵小同志,你也要有那个场让我怯不是!”
“贫嘴,看招…”
……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明天一定要你知道本姑娘的厉害,哼!”从厨房窗口看着楼下父母渐行渐远的身影,猜拳失手被迫留下洗碗擦桌,善后擦屁股的施茵小姑娘忍不住地碎碎念着,只是不想,那个自己随口说着的明天,竟然再也没有了。
这边正忙着,客厅里的电话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你好,恩,是李伯伯啊,我是施茵。找爸爸啊,他刚刚才出门。手机?”瞄了一眼玄关的鞋柜,果不其然,此刻原应呆在爸爸兜里的手机和钥匙都在那里。“爸爸手机落在家里了,您找他有事吗?我可以转…”告字还未出口,便被电话对面的李伯伯一声悲呼给打断了,还不停重复着‘这可怎么般’之类之类的,显然是十分急切。
“伯伯别急,爸爸刚出去没多久,只是去公园散步,我这就把手机送过去。”闻言,那方也不再多言,拜托一声便挂了,更是让施茵觉出了事情紧急,拿了鞋柜上的手机便追了出去,脚上俨然还是一双薄底儿家居拖鞋。
显然,施爸爸得意于刚刚的好‘手气’,此刻心情是相当的舒畅,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待到施茵追至,也只是到了小区门口的马路对面,这边,施茵刚刚打算叫住父母,却冷不丁地让脚底传来的一阵剧痛刺激地惨叫出声,应声回头的施妈妈却是被自己看到的吓去三魂七魄,透过稀疏的车流,只见对面的宝贝女儿右脚不自然地踩在一小块废弃薄木片上,露在拖鞋外痉挛着的脚趾间正涓涓地殷出暗红的血色。再看那惨白的小脸儿,已然冷汗遍布,明显是割伤了脚。
却是施爸爸先反应过来,扭身便朝女儿跑来。但刹那,施茵的脸却骤然变得更加惨白,“爸!”凄惨的呼声淹没在了刺耳的刹车声中。
一瞬间,可以什么都不发生,一瞬间,也可以发生很多。施茵不知道这一瞬世间有多少生命逝去,她只知道,里面还有自己的父母。而她自己,则目睹了那迅速而缓慢的整个过程。
疾驰而来的车子撞上父亲的瞬间,母亲推开了他,自己却被直接抛入空中,但下一秒,惊愕的父亲却又被这一侧的车子撞起,抛向了另一边。
刹车声,碰撞声,尖叫声,怒骂声…
施茵的世界从嘈杂变得更加嘈杂。剧痛与刺激让这个甚至还来不及踏入社会的女孩儿,瞬间没了主意。‘爸爸躺在左边,妈妈躺在右边,我该去哪一边?’
很快,那承载过无数生与死的白色的车子呼啸而至,父母被抬进去,施茵也跑了进去,然后,车子又呼啸而去。
小区门前依然嘈杂着,那触目惊心的三滩血水,注定了很长一段时间它的不得平静。
薄木片上,长长的铁钉泛着铁锈与血红。
手术室的灯红了,绿了,灭了。医生进了,出了,叹息着走了。只有施茵还在长廊上坐着。
诚然,这是一件极大极大的事,也是一件年仅17岁的女孩儿无法单独面对的事。但是,此刻的施茵却不得不单独面对。施爸爸施妈妈是青梅竹马,却是出自孤儿院的青梅竹马。都只有彼此的三个人去了其二,剩下的施茵堪堪也成了孤儿。
画面拉回现实,但闻窗外一声叹息。施茵知道是那个神秘的女人,她想转头看她,却颓然发现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好累,两家肇事者的纠纷,父母的葬礼,邻居的探问…真的好累,累的没力气吃饭喝水,然后变得更累。直到此刻,施茵也并不承认自己轻生的行为,那是接受高等教育的她所不齿的,也是不能被已逝父母所原谅的。‘我只是好累,累得没力气吃饭喝水…’施茵如是麻痹自己。
“丫头,你这样是死不了的。欠的债没有还清,你离不开这个世界。”沙哑的声音由远及近,语毕,人已至床头。
勉强睁开眼,终于看清这神秘女人的容貌。魅惑的成熟看不出芳龄几许。媚眼红唇,勾勒出绝美的古典气质。完美的雪肤苍白的几近透明,而当她墨色的长发穿透我的身体,我才确定,那真的是透明的。‘这就是鬼吗?也许马上我也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一切自然使得施茵做出如是想法。
张开嘴,她想要询问那女人是否恰巧遇到过她的父母,却只发出沙哑的杂音,竟是已经说不出话来。
“你这又是何苦?”拂过施茵滚烫的额头,那女子叹息更深。苍白的手离去时,施茵只觉周身一切不适都已经不复存在,就连脚底…坐起身,查看脚底,前一刻还溃烂发脓的地方赫然已经只剩下一个圆形的疤痕,并不十分明显,只是仔细触摸会有些凹凸不平。
“咦,我怎么又有力气了?”施茵后知后觉。
“因为你已经变得和我一样了,哦,不,应该是很快就会变得和我一样了,”说着,那女子将手臂穿过了床头抱抱熊的脑袋,“一样,什么也触碰不到。”
施茵也将手伸了过去,可是,她的手并没有穿透过去。
看着施茵满目的疑惑,女子继续说道:“变成现在的样子我经历了364天,每一天每一刻,都会离彻底的透明更近一步,一直一直,直到明明自己就存在着,却谁都看不见的彻底透明。”
那沙哑的声音颤抖着消逝,那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留恋。
“永不超生?”
“永不超生!”
清晨并不算温暖的阳光如同它无言的离去一般强横地闯入施茵的房间,透过玻璃,也透过床沿上那个女人的身体。那一刻,她仿佛荡漾在蔚蓝大海中淡粉色透明的水母,美得近乎幻灭。
显然,她并不惧怕阳光。
“丫头,知道他们称我们为什么吗?像你这样的叫‘孤魂’,一旦彻底透明,永不超生的,叫做‘野鬼’。有说‘还魂’的,却绝无‘还鬼’一说,故而‘孤魂’与‘野鬼’之间的区别大到绝不该混为一谈。”那女人耐心而细致地缓缓叙述着。这厢的施茵却是急了,“死了还要这么繁琐吗?不都是一了百了吗?”
“一了百了是对真正的死亡而言,枉死者不得往生。现在的你并没有彻底的死去,而且你也没有死去的资格。”
“那当如何,既然都要永不超生了,何苦还要有这‘由孤魂到野鬼’的过度。”死了都不得安生的施茵此时是万般的委屈与郁闷啊。
“也不尽然,刚刚不是说了‘还魂’一说吗?只要你在化作‘野鬼’之前还了欠下的债,就可以还魂了,并且回到你枉死的那一天。”
“但是很难是吗?不然这世界还不乱了套,你也不会…”
“是啊,很难很难!甚至没有谁成功过。包括我!”她的气息很沉重,也很落寞。但语气中满含的,并不是颓然而是不舍,“那一天她也是这样出现在我身边,几乎歇斯底里地咒骂着老天,她说这一切都只是老天一场恶意的玩笑,给我们希望,让我们挣扎,最后绝望地永不超生!可是我不信,我不信没有人可以成功,只是我们做的还不够,还不足以挽回一切。”
“这债要怎么还?”
施茵此时已经无力去承载另一个人的情绪,或者是积蓄了很久的那些孤魂的情绪,也许慢慢走下去是她此时唯一能做和有力气去做的。
那女人不再多说,也并不解释,只是深深地一句‘你跟我来’,便拉起施茵凌空而去。施茵终究还是放不下,回头,只见另一个自己躺在那张熟悉的床上,已然没了气息。
那女人告诉了施茵作为‘孤魂’的一项,也是唯一一项‘福利’,当真吓了施茵一跳。‘只要闭眼想着你所想要的,只要不牵涉生命体,一切都将实现。’这不,那女人只是闭眼想着目的地,他们便真的出现在了眼前这个地方,什么交通工具都省了,堪称瞬移!
这是位于S市的一座最负盛名的教堂,被逐渐炽热起来的阳光粉饰成淡金色的庄严建筑物几乎淹没在了粉色的玫瑰花海里,优美的礼乐,欢快的氛围,盛装的亲朋,无不向世人宣告着一场富贵而浪漫的婚礼即将在这里举行。
那女人带着施茵肆无忌惮地穿过人群,进入教堂,踏上红毯的一刻却又突然慢了下来。一步一步,颤抖着,不知是兴奋还是悲伤,仿佛她就是今天的新娘,可她显然不是。红毯的另一头潇洒而立的,该是真正的新浪吧,但他像所有周围的人一样,不看那女人,也看不见。
她一直走到那男人的身旁,苍白的手渴望地探向那男人的脸,从浓密如剑的眉,深邃似海的眼眸,雕塑一般的鼻梁,细薄绝情的唇畔,像描摹一张名画著作一般虔诚而温柔,却也小心翼翼,不敢真的触碰。那俊美的男子似有所觉,鹰一般的眼神竟直直地锁定在了那女人的脸上,怎么不诡异?毕竟在他的眼中,那里合该只是一团空气。
施茵几乎是以为自己看错了,那双犀利的眸子里竟然溢出了孩童一般的惊喜之色,“熏儿,是你来吗?”语气里,竟是喃喃的期盼。
‘熏儿’?是新娘吗?施茵好奇地顺着男人的目光寻去,却是除了那神秘女人再无别人,难道…只见,那女人无声的回答道:“是啊言,我来了!”
许是得不到期盼的回答,冷冽淹没了所有的感情,那今天合该欢乐的新郎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鲜活,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
“你说要我娶那个女人,你说要我幸福,可是我并不幸福。当我得到了曾经自以为是的追求,才发现,这一路却错过了真正想要的。熏儿,你才是我的幸福,你呆在我的身边,永远永远,我才会幸福。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那男子的喃喃低语,却如同一阵惊雷,炸响在女子心中,只见晶莹的泪水瞬间如同滂沱暴雨,纷纷而下。
“他便是我的债,让他幸福,我便能回到从前,可是这一切也都会消失,他会忘了我,我也会忘了他,从此天涯陌路,相见不识,我怎么能,怎么能…”叫做熏儿的女子抓着施茵的肩膀,仿佛是在控诉,却是那样的无力。
那边,神父已经开始了他的宣讲,这边,熏儿却像濒临死亡,每讲出一字便虚幻一分,秒秒惊心。拉过施茵,向他指出人群中一个男孩的背影,“那便是你的债,让他幸福,你的世界便能回归原点,”而后,深深看了一眼万众瞩目的那对新人,说道,“以我刘紫熏仅剩的生命为祭,祝福施茵,得以成功,幸福! ”
言毕,没有一丝波澜,她便消失了,彻底消失了。
而此时,神父正问出那句庄严而神圣的宣言:“周奇言,你是否愿意娶禾语嫣作为你的妻子?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沉默中,新郎答道:“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