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遣的名册》景穆

30、（三十）瞬间记忆1

　　“岩恒，上次说到的那个女实习生来了。”一对父母站在门口，对自己的儿子说道。
　　在屋内，一名二十六岁的男子正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一场乒乓球比赛。他在听到父母的话之后，才缓缓地回过头来，如同失去肌肉组织般，毫无生气地点了点头。
　　在父母的旁边，站着一名大四的实习生。她微笑着走上前去，主动和石岩恒握了握手，说：“你好，我叫乌未汐，从今天开始负责照顾你。”
　　石岩恒的冷笑显得很无助：“是实验对象吧。”
　　他的父母立刻向乌未汐道歉，但是这个大四的女学生却表现出异常的宽容和谅解。
　　现在想起来，那是乌未汐和石岩恒的第一次见面，距现在已经两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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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汐，有个病人，你先去对他做些测试。”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对她说道。
　　“我明白了。”说罢，乌未汐便拿了几张图和一些纸走了出去。
　　如今的乌未汐，二十四岁，在导师的心理诊所当助手。实际上，她自己也会做一些病人的治疗，而石岩恒便是其中一个。不过，这个男子的情况却和一般的病人不一样。他在几年前出了车祸，损害到了脑部，无法记住具体事件，同时也失去了工作。乌未汐从实习时开始，就已经开始负责对他进行一些简单的记忆测试和训练。现在，她几乎已经承担了对石岩恒大部分的心理训练。
　　待给新病人做完测试时，已经是晚上六点了。
　　乌未汐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一下办公桌，穿上外套，把一摞纸递给自己导师兼上司，说：“老师，我走了。这是刚才那个病人的测试结果。”
　　导师看了看胳膊上的手表，微笑着说道：“哦，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你要去石岩恒家对吧？”
　　“是啊。他的父母让我去他家吃饭，盛情难却嘛。吃晚饭顺便和他聊聊天什么的。”乌未汐一边笑呵呵地说着，一边关掉台灯、锁上抽屉。
　　导师欣慰地说道：“你几乎每天都去看他，把心思花在他身上，好久没有见到你这么认真的学生了。我敢肯定，你以后肯定是个非常出色的心理医生。”
　　“谢谢老师夸奖~”乌未汐傻笑着摆了一个V字手势，便离开了。
　　但是对她而言，石岩恒不仅仅只是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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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记得刚才吃了什么菜吗？”乌未汐坐在石岩恒旁边，向他问道。
　　石岩恒想了半天，又不停地向已经收拾好的桌子那边看了看，最终用疑问的语气说道：“芹菜？”
　　乌未汐没有点头。
　　石岩恒又想了想，说：“冬瓜？”
　　“不许用猜的。”
　　突然，石岩恒不说话了。他只是以很困窘的表情看着乌未汐，好像他知道他应该能对她的问题做出回答似的。
　　“没关系，慢慢来。”
　　石岩恒的眼睛不安地四处扫视，仿佛要找出什么证据一般。时而，他又低头沉思，像是在思考一个难倒了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哲学问题。突然，他抬起头来，发出一种神经质的狂笑——那正是反应着他对自己竟无法回忆出任何事件而感到奇怪、甚至荒谬的那种狂笑。慢慢地，狂笑结束了。他低着头，流露出一种放弃的表情。
　　乌未汐仍然展示着自己的笑容，如同鼓励无助的孩子：“不能太着急，你已经很努力了。我明天还回来的。对了，不如我们明天晚上一起去打乒乓球？”
　　石岩恒突然来了兴致，连连点头。他想对乌未汐说“你别忘了”，却立刻把这话吞回肚子里。
　　——因为，会忘记这事的，是自己。
　　石岩恒接受乌未汐的治疗已经有两年了。两年之前，她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实习生，但是现在却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心理医生了。石岩恒花了很长时间才记住这个充满了耐心的女孩的名字是“乌未汐”，是自己的指导者。他也知道自己的大概过去，但是在他眼里，这却是家人给他不断讲述的故事，而不是他以第一人称去经历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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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未汐早就发现，石岩恒虽然无法记住具体事件，但是他的记忆损坏对一般知识却没有影响，甚至，他可以准确说出乒乓球的众多术语。乌未汐便想利用乒乓球来训练他的记忆。
　　“还记得我们昨天的计划吗？”第二天饭后，乌未汐故意问道。
　　石岩恒一脸茫然的表情，慢慢地摇了摇头。
　　“说好的，一起去打乒乓球啊。我今天还带了拍子呢。”乌未汐从包里掏出一个球拍，在石岩恒面前做了一个发球的姿势。说起来，乌未汐的乒乓球还是和石岩恒学的。
　　然而，恍然大悟、豁然开朗的表情似乎并不属于石岩恒。他试图回想昨天的对话，却只大概地记得乌未汐好像和往常一样，在自己家吃了饭。
　　“好了，你快去收拾收拾东西吧。”
　　石岩恒的父母，总是对乌未汐充满了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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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明明是你发球的！现在这场轮到我了！”乌未汐拼命地抓着球，不肯递给石岩恒。
　　不服气的石岩恒跑到乌未汐的半场来，誓要把球夺过来。他一边抢着球，一边说道：“我根本就还没发球！你自己难道要连发两球！？这是犯规啊！”如果说石岩恒做什么事情最有活力，那便是打乒乓球了。
　　“该我了！”乌未汐的话语如同向男友撒娇一样。她微微弓着腰，把握着球的手贴在肚子上。
　　“我还……”猛地，石岩恒的声音就像是被漩涡突然吞噬的船只，他呆呆地望着乌未汐，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我把自己发过球的事情给忘了？”
　　乌未汐再没了玩耍的心情。她把乒乓球塞进口袋里，安慰起石岩恒来。
　　“我想回家。”这个二十八岁的男子的神情就像个失落的儿童。
　　“好。我去开车。”
　　在车库，石岩恒打球时认识的朋友海莺时刚刚被她的爸爸开车送了进来。四人擦身而过。
　　在回去的路上，无论乌未汐怎么劝石岩恒，他都打不起精神来。或者说，他反而更加有压力。车子像是掉进了沉默的湖水，几乎要把二人溺死。
　　良久之后，石岩恒才慢慢开口道：“未汐，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怎么会？”乌未汐一边按着方向盘，一边说道。
　　“如果我的病总是不好，你会不会放弃我？如果我的病好了，你会不会离开我？”
　　乌未汐的心脏像兔子一样飞速地跳动，但是她却只是微微地皱了皱眉，那样的自制力，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子所能拥有。她说：“你整天想这些干什么呢？你啊，多用些时间在康复训练上吧。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也可以用我教的方法练习一下，肯定会有好转的。”
　　“如果你走了，也许就没人管我了。”石岩恒继续悄然说道。
　　乌未汐快速扫了石岩恒一眼，犹豫了半天，终于对他说：“你知道吗？我其实是神派来的天使，是你专属的派遣天使。”
　　石岩恒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乌未汐以为，石岩恒或许仅仅以为自己是在开玩笑；即使他相信了，那么没过几分钟，他也会迅速地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她却错了，她不小心对一个失忆症患者泄露的秘密或许也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