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遣的名册》景穆

2、（二）闭眼看我2

　　这个温木铃就是公主现在主要监视的派遣天使。听说她因为犯了罪，所以不得不来人间赎罪。这是神为了净化天界所想出的办法。神会为他们选择主人、制订任务，只要他们能使神满意，就可以重新回到天界。不过，这一类天使的位阶将从零开始，有些天使甚至因此永远都无法恢复原本的面貌。为了与其他类型的派遣天使相区别，天使们私底下把他们叫做“新堕天使”。当然，这个称号对那些派遣天使来说是个太过恶劣的玩笑。
　　派遣天使，是最低等的天使，有些高傲的天使甚至都不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同类。
　　如果公主有预知未来的能力，那么她绝对不会以现在这种态度来面对米菲斯，她也绝对不会用现在的认知去衡量派遣天使或者堕落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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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公主观察，温木铃的主人名为何裕，是个十六岁的男高中生，不太喜欢和别人打交道。他总觉得有不少人在盯着自己，好像企图要揭发自己的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他的每一天似乎都在水深火热中渡过。
　　“那叫自闭症，平民。”米菲斯顺势补充道。
　　“我、我知道！还有，不许叫我‘平民’！真是的，真搞不懂人类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怕自己被别人看呢？”
　　“像这类人，他们的感情都非常细腻，哪是你这种笨蛋能理解的？”
　　何裕和温木铃的相遇是在两个星期前的星期六。当时，他正要去吃午饭。说真的，如果不是他觉得自己要饿死了，他根本不愿意从家里走出来。虽然和外界只有一墙之隔，但是对于何裕来说，那扇门却是比什么都好用的防御工具。在家里，无论你做什么，别人都不会看到，更不会说三道四。
　　何裕换了衣服，才一推开家门，便看到墙角处堆满了搬家用的箱子。
　　哎，如果自己也能搬家该多好！如果真能那样的话，他一定要找一个没有人能认出他的地方，然后，养养花，种种树，买一间海边的房子，每天都坐在沙滩的椅子上享受阳光。何裕站在自己家门口的楼道上，却仿佛置身于被想象出来的完美世界中。没错，你看，那里就是一家咖啡店——你坐在里面喝咖啡，窗台外面摆放着名贵又鲜艳的花草，高素质的服务员为你服务，而且他们从来不会问你是谁。出了咖啡店，向左拐，就是一个罗马式的广场。中间摆放着一个伟人的巨大雕像——其实那个伟人就是何裕自己。只是他现在站在这里，也和普通民众一样仰望着它，不过周围的人都没有认出他来。穿过广场，就看到……
　　“对不起，”何裕的背后传来一个成熟女人的声音，“我家孩子挡你路了吧？我现在就把她推开。”
　　沉溺于想象的何裕仿佛一下子被吸尘器吸出来的尘土，他努力地寻找那个把自己拽出来的声音，却一眼就看到了楼梯间的一个坐轮椅的女孩。那女孩大约六岁，微卷的头发是棕色的，刚好批到肩膀，头上还系了一个大大的粉色蝴蝶结。她的皮肤也很白皙，就像是混血儿。不过，再定睛一看，却发现这可爱女孩的眼睛没有任何华彩，恐怕是个盲人。何裕暗自感叹，上帝果然是公平的——可是，他又为那女孩感到幸运，正是因为她的缺陷，她才可以不用看到人们可怕又异样的眼神。
　　这便是何裕和温木铃的相遇。那女人就是温木铃的母亲，她大概三十出头，是个职场女性，完全没有何裕妈妈的那种性感风姿。
　　女人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女儿交给何裕（大概因为她要上班），温木铃莫名其妙地说她听到了何裕肚子咕咕叫的声音（盲人的听力果然很好么），最后，何裕带着那个刚认识的小女孩莫名其妙地去了餐厅（而且她坚持不要坐轮椅）。
　　木铃的小手轻轻地抓着何裕的衣袖，柔弱地如同一个婴儿。没有何裕，现在的木铃将寸步难行。可是到了餐厅，何裕又后悔了。带着残疾人的他仿佛比以前更加惹人注目了。
　　“哎，早知道还不如在家饿死呢。”虽然他这么想，但是他又如同每一个生者一样对死亡感到惧怕。只不过理由却不同，他害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死后人们又会用怎样的眼神、怎样的语言来描绘如此异常的自己？
　　不过，更加令何裕没有想到的是，此时公主已经和米菲斯躲在一个不远的地方监视他们了。
　　“怎么没有我想吃的东西？”公主将愁眉苦脸地把菜单翻来翻去，总觉得好像是自己看漏了好几页似的。
　　“我确定了。我要一份土豆泥和一杯可乐。”米菲斯合上菜单，看到公主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直到自己被公主问“笑什么”之后，他才勉强合住嘴，说，“这是家普通的餐厅，没有你想吃那些点心。平民就是平民，一点见识都没有。而且，总是吃那些东西会发胖的！”
　　公主左思右想，认真得如同在找错别字一般把菜谱又看了一遍之后，对服务员闷闷不乐地说：“那，我也要土豆泥和可乐好了。”
　　“喂，你可不要光顾着吃了，是你自己说要来监视她的。”米菲斯故意这么对公主说道。
　　公主瞪了米菲斯一眼之后，便偷偷摸摸地望向温木铃。
　　“大哥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温木铃。”
　　“何裕。”当何裕意识到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的时候，他有意识地放松了自己的脸部肌肉。
　　“何裕哥哥，我以后能不能去找你玩？我一个人好没意思~”木铃嘟囔着嘴说道，如同两边脸都被蜜蜂蛰了一样。
　　“当然。”何裕简单地回答道。为了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乐意，他还故意扯了一下自己僵硬的嘴角。
　　“太好啦！我想要你帮我读童话书。我早就想听了，可是爸爸妈妈都没有时间，真正读过的根本就没有几个。”木铃当然看不到何裕现在正应付似的点着头，也不知道何裕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可以向第一次见面的人说出这些话，只是突然，她换成一副小大人的语气，继续说道，“何裕哥哥的爸爸妈妈一定在你小时候给你读过吧？”
　　“我？”何裕不知道说话的主题是怎么就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若是平时遇到一些普通问题他大可不费力地应付过去，但是一说到和妈妈有关的事情他反而变得搪塞起来。他不清楚该怎么回答，被焦急和烦躁所控制的何裕竟然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女孩说出了实话：“我妈妈，从来都不看我一眼。”
　　木铃歪着脑袋，有些惊讶，又有些同情，说道：“你妈妈也我一样看不见？”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她总是看着自己……我吃饱了，我们走吧。”何裕明明告诉自己不要泄露任何信息。可是当他意识到的时候，那些讨厌的事情已经逃出了自己的嘴巴。他急忙把筷子放下来，立刻站起身，甚至差点就要主动把木铃揪起来。
　　“何裕哥哥……”
　　“什么事？”
　　“你吃饱了？可是我还能闻到饭菜的味道啊~”
　　“……你管那么多。走啦。”
　　何裕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居然会被一个连小学都还没念的孩子给看穿了！
　　“……怎么不走？”何裕见木铃停在原地之后，问道。
　　“我觉得有我认识的人在这里。”木铃一副严肃的样子，似乎不是在说谎。而且，她的眼睛仿佛真的在盯着谁，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个盲人。
　　何裕吃惊地左右看了看，再盯着木铃，才猛地想起这个女孩的视觉障碍，说道：“可是，你不是看不见吗？”
　　“我闻到了那个人的味道，感觉很熟悉……好像是……”
　　木铃还没说完，就感到自己的头上被何裕的拳头轻轻敲了一下，自己上方的男孩说道：“饭菜的味道你能闻见，人的气味你也能闻到？太夸张了吧，你又不是小猫小狗。”
　　“不，是真的！”木铃把两个拳头凑到下巴，焦头烂额地解释道。可是她却又总是说不清。
　　“大概是错觉吧。”何裕叹了一口气，说道。
　　“也许吧……”木铃吐了吐小舌头，说道。她拽着何裕的衣角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
　　这是公主第一次发现温木铃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别再看了，”坐在对面的米菲斯一边用吸管吸着可乐，一边将手在公主的面前晃了几下，“他们又跑不了，真不知道你哪来的那么多活力。”
　　公主没有回答米菲斯的问题，而是严肃又略带深沉地问道：“你说，像温木铃这样从天界贬到人间的天使会爱上自己的主人吗？”
　　米菲斯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他含着吸管，却将头转向一侧，略带苦涩地说道：“你不要想得太天真。天使一向都讨厌人类，而那些派遣天使更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来，人类只是他们的工具。等他们赎罪完毕，就又会回到天界了。到时候，大家都恨不得把自己当‘新堕天使’的经历扔到垃圾桶里去。”
　　“我要和你打赌！”
　　“赌我说的不对？”米菲斯有些鄙视地笑了笑，那笑容甚至在一瞬间令公主觉得和那些险恶的堕落天使没有什么区别——虽然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堕落天使，“省省吧，你不会有希望赢的。”
　　“不试试又怎么样？”公主被激得站了起来。
　　“好啊。谁输了就请另外一个人吃汉堡！”米菲斯端坐着，笑容之温和，仿佛与之前的那个表情出自两张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