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月祭》墨色之空

4、零肆 欺骗•等待

　　晨曦露出了第一道曙光，暖暖地照射在官道上行走的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翊绯扇着手中的银票，脸上挂着不正经的笑，就像一只偷腥的猫，完全可以看见两只瞳孔中映着银票的影子。
　　月殇还是一副冷淡的表情，不，稍稍有些不屑，他睨了身边人一眼，“那人明明可以救活的。”就这样没上问没下文地甩出一句话来。
　　拿着银票的手一顿，“我知道啊。”很无所谓道，明显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为何要骗人？”依旧如此简单明了。
　　天地可鉴，月殇真不是同情那张老爷，而是实在不明白这个女人在想什么，除妖师明明是以除妖救人为天职，可她不光除了妖，同时也杀了人。
　　她沉思了片刻，“即使我救了那女人，但由于她精气被那兔精吸食得差不多了，救回来也活不过一个月，而且当她得知自己杀了那么多人，一定会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如此一来，就死得更痛苦了，所以我选择让她与兔精同归于尽，既帮她报了仇，也让她少了杀人的痛苦，还有啊，我也只向那张老爷要了五千两而已。”最后一句，她说得理直气壮，顺手又将银票在月殇面前挥挥，表明自己已经手下留情了。
　　“这样就有心理压力了？”月殇鼻里冷哼了一声，也不去看那张银票。
　　眼微眯，她收好了银票，才幽幽地开口道：“月殇啊，其实人是很卑微渺小的，有些软弱的人杀了人，心理便会崩溃，而有些人杀了太多的人，心早已麻木，成了杀人的工具。然，无论是这两种中的哪一种人，他们都会早死，而人偏偏喜欢‘冤冤相报’，其结果都是令人哀伤的。”她难得会如此严肃。
　　月殇瞟了她一眼，“那你是哪一种？”
　　“我？”翊绯反指自己，又露出了她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本公子自然是与妖为伍之人，不杀人的。”那后半句，语气轻松上扬。
　　月殇对她这个答案不免嗤之以鼻了，但终也未说半句反驳。
　　只要带上“除妖师”这个称号，便一生与妖为伍，直到丢弃了“除妖师”这个称号，但这些丢弃“除妖师”称号的除妖师，最后又有几个是真正安度晚年的？

　　正午，初春的微风夹杂着路边融雪的寒冷席卷着官道，由于翊绯和月殇都有灵力护体，自然也就感觉不到寒冷，而寒冷也阻止不了人们的步伐，官道上依旧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偶有几匹快马奔驰而过，扬起阵阵尘土。
　　“哎呀，月殇，慢点啦，我们休息一下吧。”翊绯拖着两条似乎灌了铅的腿，对面前的月殇说道。
　　月殇转身，见她萎靡的样子，蹙眉道：“不是刚才休息过了吗？”
　　“那也是一炷香之前的事了。”说着，她在路边随便找了棵树坐下，拿着之前裹发的花布当扇子扇。
　　月殇敛眉，走到她身边，却不坐下。
　　她稍稍让了一下，拍拍地上，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可似乎忘了对方有严重的洁癖。
　　“脏。”说着，他走向了离官道不远处的河边。
　　“喂，月殇，等等我。”翊绯只好又忙忙地站起来，赶上他。

　　月殇盘腿坐在河边的巨石上，闭目调息。
　　而翊绯坐在河边，脱去了靴袜，卷起裤管，“啪嗒啪嗒”地玩水，清冷的河水并没有影响到翊绯，水的温度对她来说很平时没什么两样的，只是一个人玩水很无聊……她眼瞳一转，脸上出现了顽色，她一脚带水踢向石上的月殇。
　　水珠溅在月殇的衣上，他睁开眼，紫眸出现，略带怒意看向她。
　　她却没心没肺地笑着，弯腰掬水泼向月殇。
　　月殇右手食指出现一个橙色火球，扔出去，碰到水，一团水汽，霎时消失了。
　　“月殇，你作弊，不准用灵术。”她指着他，哇哇大叫。
　　经过这两天接触下来，月殇慢慢掌握了她的白痴性格，所以选择彻底无视她。
　　见月殇无视她，脸颊气鼓鼓的，眼珠调皮一转，掬了一手水，猫着身子，悄悄走到月殇身边。
　　月殇突然睁开了眼，紫眸直直地盯着她，和她手中的水。
　　翊绯悻悻地笑了笑，蓦地将水泼向他。
　　这回月殇来不及躲，但他也不躲，只是抬手点了一下，水如碰到一面墙般全挡了下来。
　　她一愣，呵呵地笑了，“不错嘛，月殇。”
　　她伸手想去拍拍他的肩，却被躲开了，停在半空中的手尴尬地顿了下来。
　　她刚想开口，官道上传来阵阵仓促的马蹄声，这马蹄声并不如平时那样慌忙，而是一种霸道强硬的声音，其间夹杂着一阵淡淡的铃声。
　　翊绯难得皱起了眉，那双黑眸不再清澄，变得深邃看不见底，背脊不禁直起。
　　月殇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也稍稍多注意了一下官道上的马群。
　　“他们是谁？”他淡淡得似是无意地问道。
　　翊绯脸一转，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笑的样子，“哎呀，难得月殇对这路人感兴趣啊！月殇何时对我也感感兴趣啊，我好是嫉妒啊！”
　　月殇觉得自己问了个错误的问题，无视她的神经，闭目调息。
　　见他闭了眼，翊绯也闭了嘴，目光却一直落在马蹄远去的方向……

　　这一日，两人走走停停，走走停停的，到了傍晚就落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步。
　　翊绯找了一大堆的干柴，拉了拉一边干站着的月殇，“来，点火。”她指了指地上一堆的干柴。
　　月殇瞥了她一眼，抬抬手，柴瞬间点燃了。
　　她靠着火堆暖着手，望向月殇，“月殇，我肚子饿了。”她嘟着嘴，撒娇地说着。
　　他靠在树干上，对上她那双清灵的眼，勾了勾唇，却很快隐去，也不开口接她招。
　　月殇不吃软，她便来硬的。
　　她气呼呼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月殇，我饿了，去给我抓只野兔！”
　　他只是微微抬眼，不冷不热道：“你在命令我？”
　　“是。”她挺起胸膛，用力点点头。
　　他抬起头，直视她，此刻他已化为原来模样，银发紧贴他的身躯，魅人的紫眸直直对上她的乌瞳。
　　那一瞬间，翊绯的心又乱了。
　　“这世人没有人可以命令我做任何事。”
　　略带玩味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她平静下心，带着显而易见的自豪笑道：“那我就是第一人了。”
　　紫眸伸出浮现出一丝惊愕，他低垂着头，唇角勾出一丝笑意，再次抬头笑已不见，“好，很好，你会为今天这句话付出代价的。”说罢，他拂拂衣袖走开了。
　　当他走过翊绯身边瞬间，她不知为何扣住了他的肩，“月殇……”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他没回头，“等我。”说完便离开了。
　　简单两字，却让她的心的一角崩溃了，等月殇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树林深处，她蹲了下来，脸埋在两膝之间，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知她的肩在微微颤抖。

　　夏日炎炎，知了在树上蝉鸣，偶有几只蜻蜓飞过侧院。
　　一个小女孩坐在树下，脸上漾着可爱的微笑，一片苇叶在她手中上下翻转。
　　正在关注着自己的事的她并未注意到院门口出现的少年，他的脸上没有了孩童的稚嫩，显露出成人的稳重，远望着女孩可爱的笑颜，温柔地笑了，眼中带着浓浓的宠溺。
　　女孩编了一只绿蚱蜢，高高举过头顶，笑着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绯儿。”少年开口了，抬脚走向她。
　　“莫表哥？”女孩站起来，扑向他怀中，“莫表哥怎么来了？”她抬头，微红着脸问。
　　“我来看看绯儿啊！怎么？不欢迎？”少年柔柔地抚过她的长发。
　　“不会，不会！”女孩摇头像是拨浪鼓一般，埋进他的怀中。
　　突然，一个很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少爷，你怎么在这？”
　　少年皱眉看向院门口，是自己的书童青书。
　　“少爷，你忘了夫人的吩咐……”
　　“住口！”少年厉声喝住了书童下面的话。
　　女孩身子微微一抖，不舍地离开了少年的怀中。
　　“绯儿……”
　　“莫表哥，青书既然来找你了，定有紧急的事，你去看看吧。”她强颜欢笑地望着他，吸吸鼻子，生生将泪忍住了。
　　“绯儿……”少年欲言又止。
　　“少爷！”书童在院门口，急忙催促。
　　少年看了看书童，又看向女孩，眼中充满了坚定，“等我。”
　　她用力点点头。
　　少年跟着书童快步离开了。
　　那时的女孩一直望着那笔直的背影，两行清泪缓缓流下了。

　　慢慢的，翊绯的肩停止抖动了，但也还是没有抬头。
　　远远地听见人的脚步声，她知道该恢复了。
　　她随意抹着脸，双手拍拍两颊，起身，笑呵呵地看着缓缓走回来的月殇，“月殇辛苦了。”
　　月殇手拿一只野兔走到她面前，抬头盯着她的脸。
　　那冷清的目光让她一阵心慌，她弯下腰，伸手捏捏他的脸颊，这次月殇并未躲开。
　　“怎么了吗？”她嘴角的笑有些僵硬了。
　　不多久，他才缓缓开口道：“真丑。”
　　她脸部表情彻底僵硬，一股怒气油然而生，狠狠捏着他的脸，“月、殇！”
　　还没等她发作，月殇便将手中的野兔扔给了她，自己径直靠在树边。
　　翊绯愣愣地看了看手中的野兔，又看向月殇，心中已是几分了然，乖乖地去烤野兔了。

　　月殇一直闭着眼调息，刚才抓野兔时已然露了原形，现在气息有些凌乱，但一张苍白、强颜欢笑的脸闯入他脑海中，他猛然睁开了眼，茫然的目光寻找着焦距。
　　火光下，她苍白的脸变得通红，眼瞳中的火焰在摇曳，她专心致志的目光竟让他有一种异样感，他不懂，也不愿去明白。
　　翊绯感到了一道异样的目光，转头对上的是月殇那双迷蒙的紫眸，那深沉而神秘的颜色，让她不断沉沦。
　　刹那间，四目对视，充满了暧昧的色彩，天地一片寂静，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突然一阵焦味悠悠拂过翊绯的鼻尖。
　　随后——
　　“啊！——我的兔子！——”凄厉的惨叫响彻黑夜。
　　树林中栖息着的鸟儿扑打着翅膀，飞离了树桠。

　　翊绯坐在月殇的身边，津津有味地啃着兔子，时不时用袖子抹着嘴。
　　一旁的月殇低头看着她，微蹙眉头。
　　“月殇，吃吗？”她把兔肉伸到他嘴边，挥挥，似乎在引诱他。
　　“不用。”他没有丝毫动摇。
　　“哦。”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回答了，她迅速收回兔肉，啃完了剩下的兔肉，啧啧嘴，用袖子擦了下嘴，“你难道不饿吗？”
　　吃完了才来问？
　　他不禁抽了抽嘴角，“不。”
　　她抬头望着他，脖子仰着酸了，“给我下来。”她一把扯下他来。
　　没想到她会有如此行动，他一下子就跌坐在她身边，眉头皱得更紧，“你……”
　　话还没说完，她便打断了，“头仰着酸。”
　　他的眉头并未因为她的话而舒展，怒气在眼中聚集。
　　“哎呀，眉头别皱那么紧嘛。”她笑眯眯地凑上去，食指指腹轻轻抚平他的眉头。
　　他身子一僵，并没有推开她油腻的手，眉头传来阵阵温暖，迷离地望着那双清澄的眼。此刻那双眼瞳中倒映着的是自己的身影，自己是该心喜还是愁怨？他不知道！
　　她突然收回了手，呵呵地笑着望着他。
　　眉头的温暖消失了，他又微微一蹙眉，盯着她的手，吐出一个字，“脏。”
　　这回她又怒了，索性双手全拍在他脸上了，然后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嘿嘿，要脏一起脏。”
　　“你……”
　　没等他说完，他便被她拉下，倒在她腿上，他急忙起身，却被她狠狠压下了。
　　“你想干吗？”他愠怒地瞪着她。
　　“呵呵。”她一手覆住了他的眼，“今晚和我一起睡吧。”
　　“翊绯，你无不无聊？”
　　“月殇，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耶！”她显得很兴奋，像小孩子终于得到了糖果一样的兴奋。
　　“白痴。”他又骂她了，但由于手遮了眼，她看不见他眼底露出的笑意。
　　“月殇，信不信我拍了你？”说着，她又在他额头弹了一下。
　　“我困了。”他没有反驳她，说了一句，便没了声音。
　　翊绯等了一下，才移开了手，呆呆地看着他如婴儿般沉睡的脸。
　　眼皮觉得很沉，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下垂，最后她合上了眼，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腿上的人儿突然睁开了紫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