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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小的时候,每每从噩梦中惊醒,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一个沉稳的胸膛当垫子,而我最喜欢腻着师父,引得义父
      很是吃味。直到有一天,我提前从义父的庄子里回去的时候,见到他和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在亲热,而那个女人是他的属下之一;母亲活着的时候也曾经是他的属下。当时没有人发现我在附近,因为连师父都说我的呼吸可以和树木花鸟融在一起,根本无法察觉。但是从那一天起,我又开始回树顶睡觉,或者躺在义父大手笔购置的玉石床上。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只找个理由说是自己长大了。大人们都由着我,宠着我,可我很清楚,爱是可以消逝的。

      阿风还是进了京城,茫然徘徊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在各色人等与店铺摊位之间穿梭。人很多,她却不觉得嘈杂,每个人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有一点点小小的算计,也有些愤怒与伤感,不过多数人都是积极快乐的。人流没有目的,在各个平民聚集的街道上涌来搡去,时不时的发生些小争执,而官员们忙碌的跑来跑去、收税裁决。
      阿风很开心,她这辈子没有在同一个地方看到这么多的人,也没见过如此丰富的表情。
      正在她要往西市凑热闹的时候,横里一只手伸过来,轻揪住她的领子。手很脏,把她淡灰色的布衣弄出个黑印子。可最要命的是,她居然没注意到有人靠近,并且目标是她自己。
      “喂!女孩子是不能去那里的!”一个头发显然很久不曾清洗而打结的小乞丐小声小气的对她讲话。
      “你怎么知道?”阿风只对这个感兴趣。
      “小声点!我也跟你一样呢!这样就没人特别的欺负我。”
      也是女娃?怪不得衣着也算齐整,没露多少肌肤。但看双黑黑细细的腕子就知道,大概不会有人对“她”有特别的念头,就算洗干净了也不大会吧。“我要去买馒头,一起来吗?”阿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相邀,但在京城里,就想做点平时压根想不到的事情,也是入乡随俗的一种罢。
      “馒头?又香又大又白的馒头?”小乞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可能饿了一阵子。
      阿风鬼使神差的和她靠得近近的,同做一样隐秘的事情:吃东西。而兽是不和亲人同伴以外的同类共食的。

      一人吃了三个大大的馒头直打嗝,还包了十个带走。满足的回到新同伴的住处,是靠近护城河一块菜田旁的草棚,只要在主人要堆肥的时候离开几天,其他的还不错,至少能遮风挡雨的好过几十个褴褛恶臭的乞丐挤在一间没有窗的土庙里。
      和感觉上同一个层面上的人类一起,阿风却没有了先前的兴奋感。也许是被优渥的生活惯坏了,她不再满意于吃得到馒头、睡得上草垛,想要更多的安全。
      “我叫凤儿。告诉你哦,我们家以前也是读过书的,才给我取个好听的名儿。可家乡遭了蝗灾,没法子才出来讨生活的。”她接不下去了,立刻打起精神拉拢新认识的、颇有几文钱的朋友,“你叫什么?”
      “阿风,大风的风。”大风要去哪里?从山头到山腰,追寻着风的影子,却只闻枝桠哗哗。大概是这个意思,记得很小的时候,是和狼群亲人一起;怎样与母亲相遇却想不起来,但她至少知道自己从不曾咬过她。而义父和师父都被她留下过齿痕,以后就常被拎着耳朵忏悔。其实他们三个都对她很好……
      “好啊!顶好的名字。”凤儿开始打哈欠,但心有不甘的偷偷望向包了馒头的纸包。
      阿风很容易察觉凤儿的饥饿,那是一种不知餍足的本能,即使不那么饿了,还是想咬、想吃,想血肉翻飞。她把整个纸包塞到对方怀里,“我饿的话,明天再去买。我身上还有几两银子,很能饱一两个月。”把真真假假的底先透给对方,因为渐起的被盯住的直觉,她不能肯定这个一开始觉得很单纯善良的凤儿会不会变。

      清晨时分,阿风先醒。看来凤儿连做梦都在满足的笑,而她睡得很塌实:至少身边还未有猎户或豹子。到河中洗了把脸,用青盐抹了牙;如果满口臭气师父就不准她靠近,任年纪小小的她委屈幽怨的像小狗般围着主人打转,因此她可以不洗澡、但绝对不会不清理牙齿。
      “你起得很早啊!是以前当使女吗?”
      使女都得起早才不致挨骂?她不知道,“没做过,是在山里养成的习惯,鸟一叫就睁眼。对了,今天我们要做什么?”
      “大街上逛逛而不用讨饭!天,我梦想那一天很久很久了呢。你要当心啊,京城里一到冬天特别冷,每年都要死几百个乞丐。如果不是我在一个地方藏了件棉衣,一定也会冻死的!”她是好心,见阿风深秋了好穿单衣,怕她真死了,自己会做噩梦的。
      “我一直穿这些,不怕冷。”
      “好厉害!”
      “我也不怕饿。四五天没东西吃也不会死。”
      凤儿坚决的相信新朋友是个吃得苦中苦的可怜人,说不定比她还可怜!“那你以前过得真是辛苦。”
      不是辛苦,是锻炼。但阿风没法同她解释,干脆默认。“好在后来给拣到好人家里,当女儿一样养。”
      “那你可以嫁人啦!我已经快十五了,可谁会用八抬大轿来娶我这个乞丐呢?他们一定认为我已经不洁了,终日和男丐混在一起。”
      “什么是八抬大轿?我母亲也嫁人,但是死了。”
      “……哎呀!你不懂!人总是要死的……”
      那为什么有黑沙?人血时间久了就变黑,一如人心。阿风没去和凤儿辩,倒是惊讶于和认识才一天都不到的人讲了超过一百句话。

      京城很大,比阿风见过的南方大城市更繁华,更热闹,事情也更多。才上街买了两件干净的旧袍,就遇上贵戚眷属的车马将人轧伤,从车帘里扔出的一大锭成色上等的金子堵住了拦住车理论的百姓——即使断了两条腿也不用怎么多钱啊!
      一记冷哼,车继续嚣张的行驶,连坐了什么人也看不清楚。阿风没有太大的不平,也不怎么欣赏,富贵自有时限,所依附的权力一旦倒了、死了,所有烟云都过去,人还是回归了本来面目。义父都是在前厅接待官员富商,让她在暗墙背后看,指望能培养个继承人,没想到不但不能如愿还让她更加鄙视人类。
      “哗!这才叫人生呢!你知道吗?那个听说是丞相大人的侄子家的宠妾,春风得意的很,连她的几个弟弟都当了官。唉,如果我也能被哪家的公子看上有多好。”凤儿作着白日梦。
      阿风没有生气,因为她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一般平庸愚蠢的人,是不会想到如果丞相告老还乡,或是被皇帝削去官职甚至砍了脑袋,树倒猢狲散会是个什么情形。

      “阿风,人都要靠自己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如果一心梦想依靠某个贵人、或者靠儿子女儿攀龙附凤,其结局会很惨。” 那时,义父指着卑躬屈膝、想把女儿送给上司为妾的小吏的一张贪婪扭曲的嘴脸,而那姑娘的表情也差不多。“这些人,永远呆在最低层,被人踩在脚下利用了还十分的感激。”最后义父和一名知府一起办了点事情,末了把这个小吏当替罪羊,案卷证据确凿无疑,被绞死,死到临头他还认为“女婿”会救自己。
      她不喜欢自己成为另一个义父或师父,将别的人玩弄在掌中,但她也想不出要如何回报他们,才能走得无牵无挂。

      “凤儿,我们去吃东西吧!”昨天买的馒头都做了丰富的早餐,还佐上她从河里抓的鱼和采来的调味野菜。眼前的女孩是个平常人家的孩子,吃的苦已经够多了,却还打足了精神让她开心,那么让她过两天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又如何?
      可阿风忘了一点,刚刚尝到了宽裕生活的人,如果让他或她活在回去过一无所有的梦魇中,那他们会不择手段、出卖灵魂,也要保住奋斗得来的成果。

      * * *

      直到曾于悝笑嘻嘻的出现在她面前,而凤儿也一脸的笑,阿风才知道这个表面开朗却心思深沉的世子一直在找她。
      “阿风!认识你这个朋友真太运气了,大家一知道就马上对我这么好。以后我们一定要做好姐妹!”凤儿年纪并不大,但还牢牢记得父母的教诲。即使不能投向权贵,那么找有价值的闺中密友,也可以在夫家挺胸做人。
      阿风低垂双眼。难道她不知道背叛者是死罪吗?
      下得了手吗?阿风看看自己的双手,犹豫了会,替凤儿把整盘的烤鸡端到她面前,“那你就先好好享受吧。”她的语调还是平淡没有起伏。然后,同着曾于悝出了简陋的门。
      “如果鸡鸭鱼肉和有屋顶的房子,就可以收买一个人的全部忠诚,那么若是有人给金银珠宝和豪宅,就又会背叛头一个主子了。”平淡没有起伏,甚至是冷淡。
      “阿风,你如果要看清楚这个世界,光和一群下层人混在一起是什么也学不到的。”
      她不指望学任何东西,这些都是旁人“认为”她应该的。其实她只想躲在山上,平日里采果子野菜,实在想吃肉时就打猎抓鱼,睡在软软香香的草堆……

      前脚刚进候府,后脚有人匆匆来报信,“那个小乞丐死了,大概是暴饮暴食,吃完没多久就断气。”
      曾于悝看看阿风,还是没有表情、只皱眉,“买口棺材,埋了。”他又招来一名心腹,让他带了用皂角洗过的银针去验尸,当然不是当着阿风的面。
      半个时辰后,有回报,说银针没有变黑。曾于悝总觉着有什么问题没有弄清楚,却又抓不住把柄。疑惑的望望正在喝茶的阿风,开始思考自己干啥一直执著的要找到这名与众不同的姑娘,是对财富权势无动于衷的淡漠,还是诡异难测的身手和背景?
      银针只能验出一部分毒素,有些尽管死去的人很难过的慢慢死亡,还是不会由一般的人查出来。阿风当然不会都告诉曾于悝,他的用心她很清楚,想多个帮手。而麻烦的是,她也开始想“投靠”曾家的这位年轻主事,因为义父一心想开辟新的官家路线,而他原来的势力被一场舞弊案给弄跨,他只能下手除去知情的人,却苦无其他有实权的朝臣可用。

      上官淳出门办事,回来发现人口简单而豪华的候府里多了一个曾经不辞而别的人。他也不怎么在乎每个月上百两的润笔,只是旁人眼里他这个“教书”的几乎成了富有的师爷,他不过认为是个报酬丰厚的差事,攒得多了可以买下更多的土地,为未来可能有的家人谋个活路。
      这次他看到的阿风多了些什么,本来不曾染上世事的单纯大眼,如今多了戒备和计算。他试着探世子的口风,可没有问出有用的东西,问了其他从人心腹,也一下子想不出个所以然。直到陪了阿风出门,却碰上她的“师兄”。

      “余下的我办不了。”阿风淡淡的将世子介绍给两名看起来精明能干的年轻男子,而且都是亦文亦武的强将,也是义父着力培养的人才;而没有家世后台、也无法在科考中摘冠的年轻人,惟有走这条路才能出头。
      “阿风,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什么样的‘朋友’?”
      “试剑山庄的庄主是我的义父。你如果要与他见面,就直接约个日子。”她没有谦卑或狂傲,只有就事论事。即使曾于悝以后可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也丝毫不会有改变。
      而曾于悝就是信任她这一点,当下多年来养成的不动声色的习惯,让他轻易压下兴奋感。那股助力他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如今居然有了绝佳的媒介。“明白了,我会派人下帖。”在阿风面前他也放下架子,改口平常的用词。“放心,你不用管朝堂上乱七八糟的事情。”其实是她淡漠又没啥是非观的性子,让人着实头疼不已,说不准何时砍了一批杀不得的人,还无辜的讲他们原就该死。
      就这样,在府里混吃骗喝了半个多月,而上官淳这个阿风专用的枕头一回来,她就兴高采烈的跑进他的房间,害后者不得不对外宣称她是他的未婚妻。
      真是害人不浅。

      等上到全部包下的茶馆二楼,阿风好奇的张望,然后她嗅到熟悉的味道。
      “义父!”
      一条死性不改的灰色小影子飞快的扑向一个俊朗含笑的中年人,赖进他怀里不肯走。
      暗中叹气,这孩子,嘴上说自己什么都不懂、啥事也做不了,到头来最有用的还是她——居然交道打到当今最炙手可热的青年世家子弟身上,还口口声声对方长相一般、能力一般、武功一般,而那位世子大概好话听多了,碰上这直言不讳的姑娘竟特别投缘。
      天下的希奇事真不少啊!
      为显庄上的底气,他又弄了张玉床给阿风的新住处,不过不及原来那张的珍贵,不然意思就变成把女儿赶走了;另一方面,他不怎么满意公然与阿风同寝的上官淳——一个看上去没大路用、没多野心、没好相貌,一辈子也赚不出一张黑玉床的家伙,即便阿风在他胸膛能睡着、世子也是一副撮合的模样。他就是看了不顺眼!

      扭头说笑的转瞬间,阿风感觉到义父的气息不对,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是名满身煞气的大汉。“是敌人吗?”她低声问,手已经搭在腰间软剑的柄上。她很少拔剑,但一旦出手就是残肢断臂的惨状,而动手的人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细心的清理每一处血渍,因为她不在乎将人当菜叶一样切,却极端厌恶血腥味。
      一只手毫无预警伸出,在阿风近旁的人都认为会被抓出五个血洞的时候,按住她的手,“现在是光天化日之下,街上有很多人,如果出现流血会让关心你的人惹麻烦的。”
      “麻烦?被人看见就麻烦?”阿风皱紧眉头,又看看义父。
      “上官先生说得没错,要解决他总也要等没有人证的时候。”顺水推舟,要下手总有机会,只要知道对方在哪个地方落脚。手势之间,有两名眼线远远跟了过去。“我们要放长线钓大鱼,看看他背后的主使人是谁。” 不过气质清雅的上官淳的动作竟然连他也是在一尺近的距离才发现,若是仇家早无葬身之地了!此人不若表面上的无害。
      “好麻烦!什么也不能做。”阿风孩子气的嘟哝,但没人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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