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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 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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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是什么?
恐惧总是潜伏在欲求的边缘。
想要拥有更多的权力会产生恐惧。
如果没有办法获得那么多权利,要怎么办?
如果不成功要怎么办?
恐惧就开始衍生了。
当一个男人占有一个女人,当他想要永恒,有了这样的欲求,男人就会开始恐惧。
当一个女人占有一个男人,当她想要永恒,有了这样的欲求,女人就会开始害怕。
恐惧什么呢?害怕什么呢?
害怕着,恐惧着,或许明日就无法再占有。
或许明日,那个属于自己的女人或男人就会去找别的男人或女人。
谁知道呢?
昨日,那个人不是自己的,而今日是,谁知道明日她或他会不会是别人的?
因此,恐惧就升起来了。
人的恐惧是由占有的欲求升起的,因为有那想要占有的欲求,才会有恐惧。
如果不想占有,没有欲求,那么就没有什么能够使人感到恐惧。
然而,人都有恐惧。
因为,人无法摆脱欲求。
月明澄亮。
耿诺独自坐在宁静的庭院里斟酒而饮。
酒一杯接着一杯咽下肚腹,却无法缓解他心中一丝一毫的窒闷。
借酒消愁,愁更愁。
重新斟酒,正当他又斟了一杯酒,准备送入口中之时,手上的酒杯突然被人夺走,他的手蓦地被一双柔荑覆上。
耿诺抬眸瞪着那夺酒杯之人,情绪犹如拉紧的弓弦一般紧绷。
抢过杯子的人是铁南芯,她一口气将杯中的酒饮干。
“确实是好酒。”铁南芯笑着,向他举杯示意,“但是,诺,你已经喝得太多,不能再喝了。”
月色迷人,朦胧的凤眼见到的是一张亮丽的女性容颜,耿诺直觉以为她是那一直萦绕在他脑海的人儿,怒气一下子消失无踪,起身将那纤柔的身子整个环抱住。
“诺,你要早些安歇,明日还要早朝,不是吗?”铁南芯偎在耿诺怀里,掩不住唇边渐泛的笑意,关心道,“酒既伤身又伤神,还是少喝些。”
耿诺丰神俊朗,却像个孩子般听话地点点头,又以款款似水的柔情口吻说道,“思璇,你说什么,我都听。”
原来他是将她当作了温思璇!
铁南芯顿时沉下了脸。
不过,心中的不悦是不能被耿诺发现的,于是,铁南芯迅速换上甜美的笑容,揶揄道,“诺,我是谁?你再看看,可要看清楚了,如果认错了人,上错了床,我看你要怎么办。”
经她一提醒,耿诺立刻放开手,眯起凤眸,细看眼前的女人。
不是她……不是他的思璇……
怎么会是她呢?
她现在正跟杜予纬在一起……
他黯然一笑,酒意突然散去,颓然坐回石椅。
铁南芯低头凝视着耿诺,没有丝毫同情他的心伤之意。
杜予纬是沧骊国的王上,达钛齐。
这事已经被圣皇用皇榜诏告,一夕之间,杜予纬成为敌国间谍,阴谋论开始疯袭人们的心间。
温思璇三个字并未出现在皇榜之中,这是耿诺的努力。
那日,圣皇与耿诺的对话,她碰巧听得一清二楚。
世事便是如此,当人不注意某事时,某事不会来纠缠,当人开始注意,就发现线索多得数不清,开始频繁出现。
一想到这是破坏耿诺与温思璇的情感,她可以进驻的大好时机,她开始煽风点火,“诺,你又何必如此惦记思璇?我以前就听说她与杜予纬的关系不干净,我还以为都是一些碎嘴的讹传,没想到她竟然为了杜予纬挟持圣皇,她对你是什么想法,你知道吗?如果杜予纬是她的心上人,她又何以要嫁给你?她如此欺——”
“闭嘴!”铁南芯的话刺进了耿诺的心坎里,他却挑了下眉,唇角露出玩味弧度,“挟持?你知道得真不少,耳目众多吗?我听说门僮被你换了,我在想,是不是因为这样,我才刚进门,你便能随即闻讯而至……我是不是太小看了你的企图心?”
铁南芯心中一凛,故意用似嗔似怨的语气道,“是你跟圣皇当时谈得太入神,才会没有注意我的到来,只能说一切太凑巧,我正要去大厅拿前些日子总管买回来的卷轴,时机不偏不倚,刚好让我将重点听到,除了我听见,还有我的侍女也听见了,听见了就是听见了,不会因为我意识到自己听了不该听的,否认自己听见了它,它就消失。它已经存在脑里了,我又有什么办法?包括我的侍女,她听到了,我不可能因此治她的罪!但我还是特意警告她千万不能说出去,我能有什么企图心?我只是替你感到不值,如果好心当成驴肝肺,关心当成狼心狗肺,你大可不必理会我,我不碍你的眼,污你的耳,走便是了!”
作势,铁南芯便要走。
耿诺拿起面前的酒杯,狠狠地将酒一口饮尽,浓醇的酒液滑入咽喉的瞬间,他又想起了温思璇。
岂有此理!
耿诺冷不防地握住铁南芯的手,止住了她的步伐,将她一把搂进怀中,肆意爱抚。
现在,他需要慰藉将温思璇赶出去。
目的达到,铁南芯使出浑身解数想要用身体讨耿诺的欢心。
衣裳半解凌乱,铁南芯沉溺于耿诺给予的强烈感官触觉中。
这是她渴望以久的触碰。
在热吻了一阵后,耿诺骤然睁开眼睛。
他在做什么?!
越是想逃避不要再去想温思璇的念头,她的影像就越是浮现在他的脑海……
不,不只脑海,她根本就占据了他所有的心思。
让他除了想她,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了。
铁南芯狐媚的样子让他的意识在一瞬间回笼。
他冷下眼,嫌恶地将铁南芯推开,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着。
铁南芯盯着眼前鬓似刻裁,眉如墨画的俊美男子,美丽脸孔难以控制的微微变色。
他先是着急得像什么似的想要她,却又在她投入之后狠心地推开她!
那日在书房,他给她的难堪再次涌上心头,承受心里层层加倍的羞辱感,她心中的嫉恨也在不停交加!
“诺,我再坚强,也是女人,禁不起你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
铁南芯咬紧下唇,泪水溃堤而出,楚楚可怜,不知是真是假。
“你告诉我,我想你爱我,我想我们一如从前,这样也错了吗?你的拒绝那么明显,我有自尊,你不要,我便收好它,藏起它,为什么你又要如此撩拨我,如此对我?!”
耿诺看着她,沉沉的眸子看不出真实情绪。
他说,“对不起。”
然后,他,拂袖而去。
独留铁南芯一人,衣裳还充满诱惑的敞开,被风拂起疙瘩。
铁南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挫败。
强烈的妒忿更是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
他给她的所有难堪,她都要从温思璇身上一一追讨!
她要从今以后,再也没有集耿诺那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温思璇!
晚风留下湖面上最后一波涟漪。
夕阳妄想收起最后一束光辉,却不知依托何方。
这里不是牢房,只是一间充满霉味,腐朽味的屋子,无桌无床。
在屋里的是两男两女。
一男一女狼狈不堪。
一男一女繁衣似锦。
身着华服的男人一脸肃然,“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铁南芯不以为意,笑道,“超元,你可别忘了自己是怎么有今日的。”
木超元的面色稍有柔和,“我没忘,没有铁家,没有你的好意收留,我不会有今日。”
铁南芯跨出木屋,“如此便是。”
木超元瞄了地上的杜予纬与温思璇一眼,跟着铁南芯走出木屋。
铁南芯回过头,又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只是需要你少许的配合,你也要拒绝吗?”
木超元好半晌没言语,待说话之时,语气里少有温度,“你既已开口,我自是不会拒绝。”
黄昏时分,京城的商贸小贩依然往来如潮,吆喝声此起彼落,一片昌盛。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扰乱了这相合相融的景象。
杜予纬被生擒了。
就在以美食佳肴及美酒闻名京城的祥乐楼被生擒。
当时引来不少人围观。
有不少人见到杜予纬与一名女子同枕,发丝相缠,亲密异常。
女子的容颜引来众人猜测。
一妇人高声嚷嚷,“这不是诺爵府的温爵妃吗?!”
附和声即起,“是啊,是啊,我见过她,她还乐善好施发放过银粮呢!”
“没想到千金大小姐这么不要脸,真是给咱们女人丢脸,蒙羞!”
沸扬的讨伐议论在身后远远飘散。
话语声容易飘散,潜藏在人类身体里那喜好谈论他人八卦的因子却无法轻易扼止。
一场无法收拾的风暴也渐而成形。
万泓与耿诺正在亭中商议八月十五处决沧骊人的事宜。
一声急报打断了两人的对述。
急报之后,木超元退至一边等候指示。
万泓与耿诺却是面色相异。
“这是什么时候之事?”万泓问道。
木超元答道,“据羿抒阳羿知府所说是在三日之前,但因他一小小知府需经重重关卡向上汇报,故此时才传到臣耳中。”
“朕知道了,现在他们人呢?”万泓又问。
木超元再答,“臣已经命羿知府将人转至宫中天牢,皇上圣明,臣恭等圣裁。”
万泓这才转向耿诺,“要一起去吗?”
耿诺随万泓与木超元起身离开亭中之时,他所坐的位置那一片美丽花卉已然枯萎,足以昭示他的震惊与愤怒。
耿诺见着了温思璇。
在牢狱之中。
温思璇不好,很不好,她面色苍白,冷汗涔涔,眉峰深锁,双目闭掩,口中喃喃不休。
可见,三日的牢狱之灾便已将她折磨得不成样子。
然,耿诺久伫原地,没有靠近。
甚至不如万泓离她近。
万泓若有所思地看着耿诺,“民心昭昭,天地公允,无论白衣,抑或卿相,朕可以不追究,但众口攸攸,功过是非,你道朕该如何处置温思璇?你又如何能封得了已经传开的事实?!”
耿诺状似温雅的嘴角染上矜冷,眼中逸出平时极少流露的阴鸷,完全不见一贯示人的清雅,“在圣上心中,什么是事实?”
万泓轻扬眉峰,“在朕心中,没有所谓的事实,真正的事实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人能推得翻众人承认的事实。这就犹如曾经双双……”提到纪双双,万泓的心刺痛了一下,他随即掩覆,“就如曾经双双对朕说过的,为何女人一定要不如男人?为何女人不能从二夫,男人却可以三妻四妾。为何同样的情况,女人就是红杏出墙,男人就是风流倜傥?当一件事,明知有怀疑的余地,但是,因为有太多人承认它,它便有了权威。一个人试图推翻千万人,千百年的权威可说是以卵击石。要推翻一个权威岂是一朝一夕之事?不耗时千百年也很难做到。人都是这样,当另外的人试图修建一座新的更好的庙宇的时候,只有很少的人会参与进去,甚至没有什么人会进那座庙宇,庙宇建好了,它在那里等着,等待人们进入,或许起初是因为好奇,人们进去了,当人一个接一个的进去,当进去的人越来越多,这就成了新的权威,可是,当初费尽一生心血来建这座庙宇的人早已经离开,死了。这是一个千百年或是更久之后的事,只有到那时候,人们才会发现自己错了,然后更正错误,为他们洗去罪名,甚至建造他们的形体肖像用来瞻仰与膜拜,实际上,这是一件很可悲,也很让人伤感的事情,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世界就是这样。”处处结满蜘蛛网,万泓伸手轻轻扫过,“现在,朕只能给你两个选择了,第一,以七出之罪中的其中一条休了温思璇,对外宣称,你早已休了此妇,她既是弃妇,是可怜之人,她与杜予纬同床不过成为众人笑柄,却可以保住性命。第二,温思璇以淫泆之罪受浸猪笼,淹死之苦,而你耿诺,也将一并成为众人笑柄。”
耿诺凝着脸,下颚紧绷,没有回答。
万泓说道,“你要知,这已经是朕能宽容的极限,很好选的,不是吗?”
耿诺定定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温思璇,语调波澜不生,缓慢地开口,“只有这两个选择了吗?”
万泓说,“如若你还能想出第三个更好的选项,朕洗耳恭听。”
几方斜斜微光射入。
无风,心却酥麻颤动,耿诺说,“请圣上给臣一点时间,让臣好好想一想。”
万泓示意守卫关上狱门。
守卫把门关上。
万泓才道,“朕也要想想怎么处置杜予纬,朕可以答应给你一点时间,但是,不要让朕等得太久。”
睡睡醒醒,少有真的清醒。
温思璇被一盆盐水泼醒。
她的眼才一睁开,便瞧见地上两双男靴,还有一碗稀粥。
稀粥的上方飘着尘埃,点点黑尘,像极了芝麻。
她咽下一口口水,视线跳过那两双男靴,直直瞪着那碗稀粥。
她不想饿死,不想做饿死鬼,她怀念起外面的自由空气。
伸手,她去端——
“啊!——”纤瘦的小手被一只靴子踩扁了。
外头天气晴朗,她的噩梦却才刚刚开始。
铁炼铮铮,宫廷侍卫进来架走温思璇。
陆陆续续,她见过好几位身着宫廷服饰的男子,他们的服装不同于狱卒。
每见一回,她的身上便要多捱几十根的针刺,教她痛不欲生。
这刑罚,燕过无痕,看不见伤痕,却够毒,也够狠。
她熬得住吗?
她不知道。
但她确定,这样的疼痛每日都定时发作折磨着她,折磨得她几欲疯狂。
奇怪的是,她没有掉一滴泪。
她问侍守,“杜予纬是不是也在这牢狱里?”
侍守不屑地答她,“自身都难保了,还关心情夫?”
她问侍守,“耿诺知道吗?有人告诉耿诺,我在这里吗?”
她千求万求,求侍守去告诉耿诺,告诉他,她在这里。
侍守说,“挣扎对你没有好处,乖乖呆着吧。”
她真的乖乖地呆着,不再求,不再问,不再挣扎。
她要保留力气。
她相信,耿诺会感应到的,感应到她受的痛苦。
他的心还在她这里,不是吗?
他一定可以感应到的,她正受着的炼狱般的煎熬。
脚步声渐渐清晰,温思璇往墙角缩。
她害怕,又是带她去扎针的。
锁开了,门开了。
她怯怯抬眼,一位身着锦服,珠头凤冠的女人进来,后头跟着几名侍卫,几名宫娥。
“不认识我了吗?”铁南芯道,“不过些许时日未见,你就不认识我了?思璇。”
张了张嘴,温思璇想说话,但力不从心。
她想问铁南芯,她想请铁南芯帮忙。
她想问铁南芯,耿诺是不是去了异地办差?
她想请铁南芯帮忙,帮忙告诉耿诺,她在这里,等他来救她。
然,算算,有多久滴水未进了?
她算不清楚。
此时,即使,她想言语,但也失却力气。
“爵妃叫你说话!”
一个宫娥打扮的女子走近,扯住温思璇的头发往下拉,温思璇的脸不自控地上仰。
铁南芯细细审视,她训斥道,“水虹,休得放肆!过来!”
水虹赶紧退回铁南芯身旁,“水虹只是想让某人懂得什么是尊卑。”
铁南芯扬手就是一巴掌,“是我没有好好教你,什么是尊卑,太偏宠你,你才会这么无理行事!如有下次,我必严惩!”
巴掌声响彻小小的牢室。
水虹被铁南芯的那一巴掌打得眼眶悬泪,却不敢掉。
铁南芯友好的走到温思璇身侧,扶起她。
温思璇的头更晕了,她不知道这是一出什么戏。
终于,她干裂的唇动了动。
铁南芯紧蹙眉头,“思璇,你想说什么?你说,我有什么可以帮你吗?”
温思璇望住铁南芯亮丽的容颜,声音破碎轻悠,“他……为什么不来?……”
铁南芯面露难色,故意道,“你是问诺吗?”
温思璇点头,很花力气。
铁南芯状似有口难言,好半晌才道,“诺他……比较忙,我求他让我来,可他总说要处理一些政务。今日,我实在等不及就过来了,他也没反对,我想,他只是对你有一些不谅解,等他谅解了,他就会来看你的。”
温思璇觉得眼好花,好刺,好痛。
每受扎针之苦便有一名好心的宫娥低下身,凑在她耳边说:“若是熬不住就嚼舌自尽吧。”
长长的针在她面前晃动,吓足了她。
自小便锦衣玉食,她何曾受过这种刑苦?
细长的针尖缓缓刺入肌,刨骨椎心!
咬唇,她忍受凌迟。
是的,她要等他。
他会来救她的。
一定会来救她的!
她不要死在这里,不要教坏人如愿。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在这里受着苦,承着痛吗?……
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此刻,疼痛像狂潮,一波波袭来,温思璇眼神涣散,痛不褪,留在骨子里,她被打进万劫不复的地狱折磨不休……
终是……捱不过?
不知是那数百针在压迫她的神经,还是铁南芯的话语击溃了她……
铁南芯一松手,温思璇再没有力气站立。
“思璇?……”耿诺忧心轻唤。
是他吗?
不,是幻觉。
痛到底,太痛,痛觉使人神经错乱,什么人都可以在此时出现。
她甚至看见爹在对她招手。
恍恍惚惚,茫茫然然,她的意识沉沉浮浮。
再痛一阵,她就要死了。
算了,死了吧……
这么痛……不如让她死了吧……
“思璇。”耿诺蹲到温思璇身前,抱起她,他对铁南芯厉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能对她做什么?你明知道我只比你早到一会!这么一会的时间我能做什么?”铁南芯不悦道,“耿诺,你不要乱扣我罪名!”
又听见耿诺的声音,不是幻觉吗?
温思璇努力让目光聚焦。
真的是耿诺!
真的是他!
耿诺和铁南芯,他们两人好搭衬。
温思璇摇头,再摇头,晃首,再晃首,摇掉让心痛得就要窒息的想法,晃首,晃掉会逼得她流泪的画面。
“没事了,思璇,我马上带你回家。”
他的存在是真的。
他的大手把她的手包住。
不是幻想。
一切,恍如隔世。
他来救她……
他没有抛弃她……
涣散的眼神,涣散地在耿诺那张迷人的桃花脸上寻找真意,“我……等到你了……”她虚弱的笑。
她瘦了。
严重消瘦。
他在她脸上找不出血色。
心疼在他心底泛开,痛了他的肺,他的胃,他的五脏六腑。
她全身发寒,他更拥紧了她,步伐更快。
她的身在他温温暖暖的胸膛前。
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她希望和他没有任何间隙。
这一回,她真的被吓坏了。
两行清泪,静静滑下。
大夫来了,又走了。
大夫并不是赫凡,所以,大夫没有诊出病根,只诊了外因。
而,耿诺,信了。
他却不知,他这一信,将错过什么。
他喂她进食,喂她喝药,细心呵护。
然后,他静静地看着,候着她。
她已经睡着了。
过了很久,他才起身,出屋,关门。
铁南芯在门外。
铁南芯关心道,“思璇还好吧?”
耿诺有些吃惊,随即道,“抱歉,我今日的情绪有些过激,态度也不好。”
铁南芯笑笑,“我真不知是不是应该觉得荣幸呢,你跟我说得最多的便是道歉。”
耿诺道,“还是谢谢你。”
铁南芯与他一齐往花园走,他不想吵醒温思璇,她便尊重他。
月亮在白云旁流连。
铁南芯说,“圣上答应了吗?”
耿诺说,“答应了,你真的很聪明,我都没有想到有第三个选择,一把火烧了牢狱,让思璇诈死。”
铁南芯在花亭内坐下,“并非你没想到,而是你静不下心去想。”
耿诺叹一口气,“总之,谢谢你。”
铁南芯看着衣摆上还有些灰尘的男子,“和人动手了?”
耿诺淡淡地回答,“圣上休寝,我等不及,要脱离圣上的贴身禁卫费了点手脚。”
铁南芯嫣然一笑,“你如今衣冠不整的狼狈样子比起平日那种完美无缺的翩翩风仪更让女人动心。”
她望着他,“但是,即使你再强,再完美,能强过圣上,能胜过圣上吗?”
耿诺眯起眼,“你是想说思璇会让我跟圣上,君臣失和?”
“不敢。”她笑笑,“我是什么人?我又不能预知未来。但是,你没有想过思璇可能会要求你救出杜予纬吗?到时,你要怎么选择?你相信她,你盲目的相信她,她呢?她可有为你考虑过一分?先是温洛锋,再来是孩子,又是杜予纬,嘴上说的爱,真靠得住吗?我一直所见是你为她付出,她可有为你想过,思虑过?这样自私的爱,你也能背负,你也想要,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我也不懂,温思璇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更没有绝代风华的才智,为何却能挑动我朝的两根顶梁柱!”
耿诺深深地凝视着铁南芯,许久之后,说出一句,“你这张嘴,我真是又爱又恨。”
“嗯?”铁南芯挑起眉梢,淡淡一笑,“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耿诺哼了一声,又站起身,“那你就一个人在这好生思量吧。”
“喂——”铁南芯想叫住耿诺,但是,他并未停步。
铁南芯转过身,身后依旧是那片皎洁月色。
她拈起一朵粉嫩红花,收紧手掌。
红花的生命汁液沾湿她的手。
她却,轻轻的笑了。
阳光洒满室内。
温思璇吃饱,喝足,刚刚起身。
镜子里的她看起来苍白憔悴,没有一点光彩。
杜予纬怎么样了?他的处境如何?
她好担心。
她扫去木妆镜台的灰尘,她想要梳妆打扮一番去见耿诺。
只有他,是她可以一生依靠的浮木。
无论大事,小事,杂事……
她都喜欢烦他。
他常常因此对她恶言相向。
但,有困难,她还是只想到,他。
女为悦己者容,她不要耿诺再看见她这么丑的样子。
偏偏,她的手才拿起梳子,耿诺就走进来了。
“还好吗?”放轻了语调,他来到她身后,“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拿过她的木梳,为她梳发。
“你知道予纬怎么样了吗?”她脱口便问出缠绕在脑中的话语,忘记了耿诺曾经的警告,他曾说过,不许她在他面前亲昵的称呼杜予纬。
少了一个杜字不是问题,但,配上不同的景,不同的形,就成了大问题。
“不要再在我面前提他!”
手一挥,耿诺将手中的木梳扔向铜镜,既心痛又愤怒。
铜镜裂了。
裂了的铜镜映出他和她的不同神情。
他冷冽,她迷惘。
他不是气,是气得要疯了!
“从今日起,你好生呆在璇舞阁,不许踏离半步,红叶会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甩袖,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很久,很久,很久……
她发现,充满了阳光的室内只剩下她自己。
她走到阳光所照射之处,还是觉得冷清寂静。
什么改变了?
红叶不再跟她说话。
她跟红叶说话,换来的只是红叶的鄙夷。
她不懂。
没有人跟她说话。
她不能出璇舞阁。
璇舞阁的花圃,她最爱的花圃一片狼藉。
她想知道外面的消息,出不去。
她花了一些时间去懂,去想。
好不容易,她懂了,明白了——她被他隔离了,彻彻底底。
针扎的地方,身上的几百个针孔还是定时发作让她痛苦不堪,而且发作的时间开始变长。
她好难受,却倔强的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说不语,自闭,自虐。
太痛了,太苦了……
冰火两重天的折磨,她受不了,受不住了……
她翻箱倒柜,想找利器了结自己。
她是想死了。
那么多的痛苦,她不想忍了。
那么多的痛楚,她不想熬了。
留恋什么呢?
还有什么值得留恋呢?
反正没有人在乎,活不活着,已无差别。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她找到了当初那把威胁耿诺的匕首。
举臂,她想往最疼痛的地方刺去。
门在这时被人打开,匕首掉落在地。
手发颤,疼痛折磨得她连匕首都拿不稳,一听到动静,匕首便不听使唤地从手中掉落了。
她听到红叶的惊喊,她看到红叶的恐惧。
她笑着说,“红叶,别怕……”
她抚抚脸,此刻的笑一定很吓人,因为红叶像失了魂般跌撞而出。
地狱来来回回,走了几遭。
她累得凶,她想趴着,躺着,赖着,一动不动。
可是,不行。
耿诺很快就来了,拖起她,扯起她,使劲摇晃她的肩膀。
“你拿匕首做什么?!想自尽?!因为不能见到杜予纬?!”
她不言语,静静地看着他的忿忿不平,好似他的怒与她无关。
他慌了,在听到红叶的话之后,在看到地上那把熟悉的匕首之后。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应该把她抱在胸膛安抚自己的慌乱还是威胁恐吓,给足她一个恶狠狠的警告。
“说话!”他咆哮着,黝黑瞳仁里是两簇狂燃的火焰,“温思璇,你给我开口说话!”
她的眼前有好多穿着白衣的耿诺,都是那么俊美雅逸。
偏开脸,她不答话,随便他怎么想!
用力扳过她的肩膀,他强迫她看着自己,面对自己。
“你真那么在乎杜予纬?!用这样的方式同我抗议?!想要用这样的方式逼我跟圣上失和?!真的被南芯说中了,是不是?!”
他咬牙切齿,冷冷地睥着她。
南芯?
痛苦让她耳鸣得厉害,他说得太快,句子说得太长,她听偏了重点。
他不要她了……
真的舍弃她了。
他表现得已经那么明显了不是吗?
否则,为什么把她关在璇舞阁?
为什么不来看她?
为什么这么做?……
“你想死?!你想报复我!想让我后悔?!”他弯腰拾起匕首,用内力把刚韧的匕首化成粉,“告诉你,门都没有!你要是敢死,我把你们温氏一族全灭了!他们本就该死,我为你退让,你若撤约,我便履约,我绝对说到做到!”
抿唇,她牢记,除了把他的心物归原主,她连死也没立场。
沉默。
她始终沉默以对。
“我猜对了?南芯说中了?!所以,你不同我说话,不辩解,不争辩!”他怒道,“这么对我,这么对你自己,这么做,你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
他的意思是,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么?……
喉头发腥,她想把血呕出来给他瞧瞧。
硬把腥血咽下喉腹,她用全身的力气吐出八个字。
她开口,却比不开口更激怒他。
只因,她说的八个字是——
“请把我的心……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