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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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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执着于已经归于尘土的人,努力活着的人们才是能够被寄予希望的啊。”
又一次开始看涅槃那场经典的纽约不插电演唱会时,脑海里突然响起的声音,眼前仿佛也立刻出现了那透明的笑容。罢了,关掉视频,还是,试着看看“能够被寄予希望的人们”吧。
我对音乐有个无法解释的偏好,简直就是执念。我喜欢被死亡渲染过的音乐——即音乐中有已经死去的人的痕迹。是否有人死去与音乐的好坏本身并无联系,但是那种被亡者染上的悲剧色彩深深地吸引了我,听着那样的音乐,心情也不由得随之阴郁起来,而我是享受这类感觉的。我的人生本来就灰暗无光,干脆更加灰暗直到彻底漆黑一片,不是更好么?
这样自我放逐的想法在大学里显然变得毫无阻碍了,我的行为越脱离正轨,心里的快感就越强烈,然而内心深处隐藏的不安却被我强行忽略了。没有办法啊,复杂的事情就暂时别去想好了。
“……我的生日是7月3日”新同学自我介绍的过程中,听到这句话,坐在最后一排的我第一次抬起了头。7月3日不是Jim Morrison的忌日吗?目光机械的在讲台上的人脸上停留了两秒,立刻又转向了窗外。自我介绍啊……这种事情果然很无聊,“季尘,男,19岁…”,不理会教室里突然冷却下来的气氛,我继续,“喜欢的人是Kurt Cobain。”然后把我的名字和Kurt Cobain一起都写在了黑板上。
我应该就是脸上写着“不要理我”四个大字的那类人吧,加上永远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还有那拙劣的自我介绍,开学一周多,我竟没有与室友之外的同学说过话。
坐在最后一排除了清静,额外的好处是可以中途溜走。也没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但是发现了一个好去处——上课时间大楼无人的天台。是校园里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呢,我喜欢独自坐在上面,一边吹风,一边俯瞰整个校园。怀有这种想法的显然不止我一个,当我看到她时,不由的产生领地被侵入的不悦感,然而事实上她比我来的要早,我才是真正的侵入者。
她就是那个“7月3日”的女孩儿,印象中应该是个热情的人,但她只是微笑而一言不发的看着我,
“我们是一个班的吧?”被那样善意的目光与沉默笼罩着,我不得不先开口。
“嗯,我记得你,喜欢Jim Morrison的那个?”故意弄错名字,玩笑的语气,加上调皮的表情,尴尬的气氛立刻了无痕迹。
“明明是Kurt Cobain嘛…不过我的确也喜欢Jim Morrison来着。”
“可是还穿着Jimi Hendrix的T恤呐…”她有点惊愕的看着我,“难道你对27岁情有独钟?”
“只是对死去的人的音乐情有独钟罢了,你也一样吧?“——居然能与面前的人谈论到这些名字,即使她了解的程度仅仅停留在姓名和年龄上,也足够意外了。说不定她也有我这样奇怪的偏好呢。
“当然不是,我仅仅是单纯的喜欢音乐,不论地域、风格,只要能够打动我就可以了,以生与死作为衡量音乐的标准不是很荒谬吗?以前是不听德国战车的,但如果某一天吉他手还是主唱突然暴病而死的话,就开始关注他们的作品。是这样?”
“不是刻意的,可创造好音乐的人偏偏都不在了…”——这算是狡辩吧。
“我说,你享受的不全是他们的音乐,而是那种死亡带来的悲哀吧?”
“……”又被说中了,明明心里清楚,却不愿在别人面前承认的事实。
“不要执着于已经化为尘土的人,努力活着的人们才是能够被寄予希望的啊。”
“哎?”这是要上升到哲学的高度吗。
“对于死去的人,除了叹息还能如何呢?只有努力活着并肩负大家期望的人们,才可以继续创造精神食粮。比起看很多年以前的DVD,想着‘这个人如果还活着多好’,不如关注还活跃着的乐队,期待他们今后做出更优秀的作品,或者下次能在自己的城市举办live什么的。”
“啊…我明白了,我忠于已经逝去的东西,而你则是喜欢还未到来的。”看上去似乎她要积极向上的多,可本质不都一样吗?还未到来的东西,还不能构成存在的事物,就算再努力踮起脚尖也总是无法触及,如果这就是希望的话,我还是宁愿沉浸在存在过并且已经消亡的,实实在在的绝望中去。
我们的关系并未因为偶遇的对话而拉近,在此之后也没有在天台见到过她。一学期过了大半,虽然话少,我与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很熟络,平时还偶尔开开玩笑,但与她却几乎没有什么接触,在一个大部分人都不知Kurt Cobain为何物的班里,这着实让我感到可惜。
于是此刻,竟然产生“看看能够被寄予希望的人们”的想法了。
德国战车,很熟悉的名字,除了足球队之外,该不会是个可恶的偶像团体吧?像她那样活泼开朗的人喜欢偶像团体倒也不奇怪。难以置信,行为不受控制,我竟真的鬼使神差般打开了可能“说不定是偶像团体”的视频。看着“98 柏林”的字样在屏幕上放大,等到画面出现,音乐响起之后,这种不安的想法就被极大的落差感带来的惊愕与好笑代替了。
“我以为你喜欢的是治愈系呢,怎么可以随口就说出那样重口味的名字呢…”课间的时候我往前移了两排,坐在她身后。上一次交谈,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吧。
“什么重口味?”她转过身,一脸茫然。
“德国战车…”
“哎?有谁暴病去世了吗?我还没听说呢。”
“……”可恶,分明是在调侃我,还一本正经的样子。
“其实你能去看我挺高兴的。感觉如何,不错吧?”
“还行,也有可取之处嘛。”说起称赞的话还真是觉得别扭。
她无言的看着我,只是笑意更浓,让我顿时觉得心虚起来。
“那…”语言也不受控制了,“还有什么‘能够被寄予希望的人’吗?”
“如果喜欢阴郁的风格,就试试看吧。”寂寥的平安夜,忆起她答复给我的乐队,MUCC,像果汁饮品的名字,而且资料少得可怜,好不容易才找到几张音源,演唱会就不必奢望了。虽然她说早期的比较阴郁,我还是决定从不久前才发行的新专辑开始听。能够被寄予期望的话,就应该越来越优秀不是吗?
(值得一提的是,《極彩》之后MUCC又发行了许多优秀的作品,并且被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和支持着,今年4月还在台北和香港开了演唱会。Rammstein(德国战车)在2006年短暂的休息后开始活动,于2009年推出了新专辑,目前在进行世界巡演和新曲的制作。一直活跃着并努力着的乐队,的却没有辜负当年的希望啊。)
时隔多年,每当我听到那张2006年12月发行的《極彩》时,就不可避免的想起那天课间她转过身来时茫然的表情,还有她穿的纯白色可爱棉外套。有时为了不要想起她,我会刻意避开一些音乐,最终发现这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我听过的音乐里几乎全都遍布她的痕迹,如果真要忘记,恐怕得放弃音乐才可以。
考试接踵而至,寒假即将来临的时候,心里就逐渐涌起不安的感觉来,尽管如此,我依旧坚持上课时坐在最后一排,把音量调到最大与周围隔绝起来。一直以来,好像有种无形的力量逼迫着我似的,我总是去做明知绝不该做的事,仿佛只有通过折磨自己,才能减轻长期伴随我的罪恶感。“we’re so young and so gone...”如此年轻,如此堕落,像suede那首so young的歌词一样。
“不复习吗?”她迟到了,从后门悄悄溜到我身边坐下,看着我面前桌子上万年不变的地理杂志问。
“现在还不想看,”我取下一边耳塞。大概是好奇,她立刻拿起来塞在耳朵上,听见suede的音乐后显出奇怪的表情来。“因为解散了,所以作为一支乐队就已经是死亡了。”没等她说出疑问,我马上解释道。
“还真是固执啊,万一他们以后重组了呢,乐队不像人,它可是能死而复生的。”
“……绝对不会重组的,suede的话…”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2011年,suede重组并计划在中国内地进行巡演)
“不好好学习,该不会也是出于某种原则吧?”课上到一半,她突然开口。
“什么?”
“明知道期末考试不通过就麻烦了,偏偏不肯做任何准备。是拒绝正常的大学生活吗?就像拒绝活着的音乐一样。”
什么呀这是?她的话为什么总是一针见血不留余地呢。我想解释说自己只做想做的事,而不是该做的事。一切都是遵从心意的结果,并没有刻意而为之。但是我想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可是,好像你自己也没有学习吧…?”
“哎?我嘛,因为是校长的亲戚,所以没关系的。”
“亲戚…校长?”竟然有这种事,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嗯,就算做出很过分的事,老师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真的?令人羡慕啊…”
“比如这堂课恨枯燥,我对历史完全没兴趣,不想上了,就直接走人…”她露出狡黠的笑,竟然真的收好东西,在大家惊讶的目光下泰然自若的走出教室。
……
犹豫了几秒,我也拎起书包从后门追出去。虽然现实中是没多少交集的两个人,这场景在旁人看来还真有点像狗血剧的情节,最好配几行台词:女主角扔下一句“我再也不要见到你”然后夺门而出,男主角紧追其后还一面说“你到底想怎样,都是我的错好不好?”……
她笑着站在楼梯口等我,脸上仿佛写了“就知道你也会出来”这几个字。鬼使神差般,我跟着她去了久违的天台,冬天的阳光照得人暖暖的,我们坐在楼顶的护栏上。
“哎?你也是校长的亲戚吗?”天哪,又是这种表情,和她在这里第一次说“喜欢Jim Morrison的那个?”时一摸一样,我总感觉这种表情暗示着诡计,这次究竟又在想什么呢?
“算了吧,我连校长姓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没关系,就算考试不通过也无所谓。”
“好厉害!”
“…别讽刺我了,我知道自己很没追求。”
“我并不觉得你没追求啊,也许追求的和常人不太一样罢了。”
和常人不一样吗?就算是不一样的,我也还没发现呢。让我生存下去的动力,究竟应该从哪里获得呢?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我们两人的近代史果然都惨不忍睹,我的勉强挣扎着过了及格线,而她却挂了盏醒目的红灯。
“校长不是你亲戚吗,怎么还是…?”我问她。
“谁说他是我亲戚了?”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天近代史课…”
“我骗你的,这也能相信?”
……
好吧,我还能说什么呢,这种话居然也当真了,我都不禁要怀疑自己的智商了。可是根本看不出来她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又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