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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金欢带 ...

  •   未时殿选。
      金钟刚被小公公敲了三下,就听一位总管公公扬声道:“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总管公公是青红宫服,腰系满月袋,唯有伺候皇上、太后、皇后的各一位,这位,想必就是皇上身边得力的总管公公顾谙达了。一片衣香鬓影接踵而来,良辰不敢直视,只得低下头去,眼角微斜。
      一位大公公手执黄绢,念念有词,都是些歌功颂德的言语,晦涩难懂,直教人昏昏欲睡。“朕有些乏了,莫耽搁时间。”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大公公尖锐的赞颂,威严有力,绝不是好相与的人,怨不得崇景承影为他费煞了心思,尽管这几年有些荒诞,还是积威难去。良辰脸上浮了些笑意。那大公公惶恐称是,连忙退下了。“皇上,也怪不得陈公公,多年的规矩一时也改不了。”声音单薄的自是皇后,在一旁细细喘息,坊间传言皇后身染恶疾看是不假。“罢了,开始吧。”皇上懒懒的道。总管公公一撩拂尘:“殿选开始。”
      “臣女羲之荼蘼参见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愿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玉人相貌平平无奇,只是一股书卷气,不华而实,端的是彬彬有礼,一副千金闺秀模样。颈间精巧的金锁刻着《妙法莲华经》的字样。“免礼。”皇上淡淡道,直教人辨不出喜恶。太后倒很喜欢,捻了捻佛珠,和蔼的问:“一看就是个饱读诗书的孩子。读过《妙法莲华经》么?”羲之荼蘼矜持的颔首:“略读过一点。”太后饶有兴致地问下去:“说说吧。”羲之荼蘼喜上眉梢:“声闻、缘觉为小乘,以菩萨为大乘,开权显实、会三归一、回小向大。”“好,皇儿,这样聪敏的孩子不可多得啊。”太后愈听愈发爱惜羲之荼蘼,举朝皆知,太后常伴青灯,向来钟情研习佛法,羲之家定是投其所爱。“既然母后喜欢,就留下吧。”皇上随意的取了她的牌子,封为良人,赐住垂袖宫画桥偏殿。令小公公将她引到一边。良辰倒没过多诧异,太后的家族依傍着羲之家,如菟丝古树,羲之荼蘼留下毫无疑问。但羲之家这般在皇上面前搬弄心思,羲之荼蘼获宠是难上加难了。
      一位娇娘昳丽前来,眉间一点朱砂,面露春色,含嗔含痴,一双狭长凤眼含羞带怯的瞟向皇帝,礼节周全,正是施止海棠。“千钟尚欲偕春醉,幸有荼蘼与海棠。今儿这荼蘼、海棠可都全了。”圣上与施止家交好,施止万石乃当今太傅,而施止海棠是施止万石的嫡亲孙女,皇上固然施以恩惠。良辰好不讪笑一番,母子亲近家族各不相同,着实荒唐。眼瞧皇上将方才冷落的羲之荼蘼和施止海棠共赞,主宾尽欢,良辰又不免高看了皇上一眼,按说羲之家心机深重,皇上理应盛怒,可却练就喜怒不形,深不可测。良辰笑意更浓。“臣女愿以一支《绿腰》助兴,望我朝兴盛昌荣。”施止海棠扭动着纤细的腰肢,真真娇憨可人,犹有一般青涩的妩媚。佳人映在烛光微漾中,嫣然一转。盈盈素靥,一朵海棠花斜斜插在鬓上,缤纷的飞袂凌乱低回,惊鸿一瞥,玉山倾倒。“好!”年轻的君王把持不住似的迈下御阶,将施止海棠鬓上舞斜的芙蓉花轻轻扶正,施止海棠一张俏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可堪可怜的姿容人比花娇。皇帝大笔一挥,封为美人,号蕊,赐住绿窗宫红泪侧殿。良辰这是自是笑不可抑,皇帝这出戏演的极妙,若不是她揣摩到皇帝的几分心思,也几乎被皇帝这惟妙惟肖的戏给哄过去了。完全是一副醉卧美人乡的昏君模样。要知皇上近年于政事也不甚上心,入戏的是被美色迷得七荤八素,指不定要雷霆一击。
      鹩先香堇又是几乎恨恨不能,三番两次的被人压制着,以她那藏不住事的性子能维持面上的平静实属不易。她莲步姗姗到跟前。“臣女鹩先香堇,请圣上移驾赏我画屏,恭祝我太荣国泰民安。”皇上兴致勃勃,轻“哦”一声,鹩先香堇喜上眉梢,本来艳丽的脸庞更加光彩照人,颈间一串明珠映得她灵秀逼人。皇上眼前一亮,“准。”堂上众姝的脸色顿时不愉,良辰却随着皇上的眼神注意到鹩先香堇颈上的明珠,那居然是颗颗同大的夜光璧,这等宝物只有皇上的寝宫昆吾殿才饰有,夜晚照的亮如白昼,不是俗物,内务府早述将夜光璧尽数献上,这桦国公鹩先虎翼胆子不小,私藏贡品。不想鹩先虎翼一世英名,倒生了这样的糊涂女儿。良辰心下一奇,在她手里的母亲嫁妆内,居然也有这粒粒浑圆的夜光璧,母亲到底是何来历?
      不过这问题在她脑中也过了百八十遍,且又将母亲来历放置一边,良辰漫不经心的赏着鹩先香堇画屏,孟春正是百花齐放、香尘四散,鹩先香堇水袖掐金走银,品缎绣飞蝶氅衣缥缈隔云,时隐时现于屏风之上,滑过黄樱木的雕栏。只见小小一方屏上泼洒的大好河山,浓墨重彩的重峦叠嶂,一轮红日破天而出,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绛唇珠袖转回,染得冰肌胜雪。碧檐上婢女洒下花瓣来,絮絮弥漫,就在这落英之中,她柔荑在前,肤如凝脂,“《万里江山》已成,圣上一观。”她掩不住的欣悦,皇帝摸着栩栩如生的画卷,音似洪钟,赞了连声。良辰皱眉暗道,画屏一出,风波定起,可把旁的都比下去了。果然,皇帝龙颜大悦,横抱起鹩先香堇,就径直向千日宫方向走去,抛下一句:“香堇深得朕心,特封为蔌婕妤,赐住千日宫。”众姝哗然,刚一入宫就封为九嫔未有前例,面面相觑。饶是皇后镇定,淡淡道:“皇上作何不是我们可干涉的,无需多理,选秀继续吧。”皇上不在,一番风情卖给谁看?太后、皇后也掩不住疲态,捡了四世家的女子和出色的几位,分别赐封,便摆驾回宫。
      今上看了三位四世家中的佳丽,单单剩了良辰一位,良辰却不着恼,皇帝看来暂时并不打算对崇景家动手,而是拿着风头正盛的鹩先家祭刀,这无疑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她托着腮静坐在赐住的涟漪宫珠帘偏殿,看着宫娥、公公游走,收拾珠帘偏殿,独自思忖。半响,鞋上绣娥眉月的姑姑行了个简礼,低眉顺目:“小主,殿已扫好,请小主择一位贴身婢子,一位总管公公。另四位杂役公公,宫婢。”良辰随意拣了四位看着伶俐的,又点了名唤宿鸟的宫女、名唤白禧的公公。那位姑姑缓缓道:“请小主明日卯时于合欢宫前随皇后娘娘焚香祈福。”说罢,良辰轻轻颔首,便示意她下去。她会意,领着众宫人下去,单单留下良辰点的几位。良辰眼中浮起不易察觉赞赏:是个聪敏的人。她温和的打量六人,半晌才言:“在我这儿,也没什么特别的规矩,只是少看少说,好了,除了白禧、宿鸟,都下去吧。”她又细细的通体打量了两人,宿鸟眉目如画,分论虽说不上有多赏心悦目,可看久了还是别有一番风姿;白禧唇红齿白,俊美不足,清秀有余,即使弓着身子,也能微微瞥到他眼里的精光。她淡淡的抬起柳眉:“你们皆是巧捷万端的人,我只想告诉你们——宫中瞬息万变,站对位置的人,才能活下去。”
      她将白禧召去替她打点宫中大小事务,让宿鸟候在一旁。她正对四方青木雕燕铜镜,拆着她繁琐的飞云流丹惊鸿髻,铜镜中的人儿琼姿花貌,兰熏桂馥,罗帷绮箔脂粉香。她摘掉别在髻上的一枝月明日暧生烟簪,簪下坠着一块蓝和田玉,一团团蓝色光晕充斥其间,触手却是冰凉。宿鸟乖觉的接过,打开了放在一旁的凤凰浴火匣,那匣子乍看上去无甚特别,只是仔细一瞧,那匣子的火红纹路竟攒成一朵牡丹,浑然天成,媚态横生。且材质似木非木,瑰丽诱人,宿鸟只觉得爱不释手,她强忍住心中的波澜,向匣内看去,一向心神镇定的她竟然怔在原地,匣内是一段万年木心,光洁如玉,莹莹的色泽像千百只手在她心底抓挠,她抑制不住的抚摸,如同初生婴儿的纤细皮肤,她心神荡漾,似饮了一盅酒,醺然欲醉。香气并不十分浓郁,却若有若无的渗进她骨子里去,她顿时清醒,恍然大悟,原来这内外两层的匣盒,外层是雪山蜜蜡,怨不得那般鲜艳。她全身仿佛在火上灼烤一般,连匣子都这般珍贵,匣内的东西自不用说了。果然,匣里有芙蓉花颜金步摇,据说是王母传下的簪子;白青莲题的团扇,国库里都已失传;粒粒等大的夜光璧,皇上一年也不过就用上个三两颗;九转葡萄琉璃杯,也是前朝珍馐公主的嫁妆……眼花缭乱,这还只是第一层,宿鸟曾看过崇景世家的藏宝阁,也只是阅过白青莲团扇的赝品和金步摇的图样,连那蜜蜡也不过指甲大的一点。宿鸟满目眩晕,她胡乱放入月明日暧生烟簪,轻轻合上匣子,不敢再看,只低着头。良辰扣了扣錾银台,“你可有决断?”宿鸟终于叹了一口气:“是,奴婢会跟随主子。”良辰眯起狭长的眸子,像一弯浅浅的荷塘,又像一弯深深的柳潭,殊无神色。她看着宿鸟替她解开繁琐的髻子,铜镜里一张玉脸,如一朵半开地桃花,潋滟明媚。花瓣上犹沾着几颗露珠,比匣内的夜光璧还要璀璨,她擦去了面上的明艳,只上了淡淡的脂粉,宿鸟轻轻替她挽了一个小巧的双鱼髻,便站在良辰身后,默不作声。良辰站起身,斜倚美人榻,看着窗外渗入的碎金光芒,双珥照日,煜煜垂晖。她只是静静思忖着:宿鸟,父亲的人,却终于归了自己。她揉着眉心,等待着该来的人。
      须臾,白禧带着一位小公公到了,小公公微微俯身,恭谦道:“茹昭容请小主赴簟纹宫,共叙姊妹之情。”良辰应了,姐妹之情?怕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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