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海中遇见你》青画

3、是夜

　　第三章

　　程珺的周日原本按照她的计划是要窝在家里看两部新电影然后上网买些小物什最后到了晚就再煮了冰箱里的汤圆吃。结果计划进行到她打开电脑还没来得及登录淘宝就必须停止了。外文刊的封面设计出了问题，她必须赶在印刷之前到设计者那里拿到原稿。
　　作为一个主编，她完全可以叫部门里的其他人去完成这件事而不是自己奔走。可是，为了赶这次的周年特辑，整个部门的人已经忙活了好一阵，到了这个双休才好不容易可以松一口气，程珺不想破坏他们的难得的好时光。所以，只能自己跑一趟。
　　设计者住在城郊，取了原稿再赶去另一头的印刷厂，绝对是奔波劳碌的事。程珺心里嘀咕了一句，怎么看得这样紧了还是会出纰漏，也没时间多想，匆匆换了衣服就出门了。
　　从印刷厂出来已经是晚上的九点多，印刷厂的老先生见程珺独自一人，便提出说顺便送她。程珺想想，说：“那就麻烦你了，在公司门口放下我就行。”
　　坐上了车子，身体的疼痛就一点点明晰起来了。程珺捂着肚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细细密密的汗珠慢慢地爬满了额头。夜里的车内一片昏暗，邻座的司机大叔又只顾着开车，自然没有留意到程珺的异样。
　　程珺就知道蹬着高跟鞋这样折腾一阵必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里到公司的距离比家里要近得多，她隐隐记得办公室的抽屉里还有没吃完的止痛片。这个点数的话，应该还有些别的部门在加班，大厦的保安不至于不给入内。再说，她也不好意思蹭别人的便车直到自家楼下。
　　“程小姐，到了。”车子渐渐停了下来，司机大叔看向程珺，一脸的关切，“这么晚还要回公司加班呐？一个女孩子总得小心点啊。”
　　“诶，我知道了。”程珺使劲冲他微笑，说：“谢谢大叔。”说罢就解开安全带挪下了车。
　　眼见车子远去，程珺才慢悠悠地走进大楼。阵阵绞痛难受得她浑身无力，脚下虚软，步伐漂浮。
　　进入杂志社的时候，一侧的娱乐刊和财经刊的办公室还是灯火通明，自己负责的外文刊则是一片漆黑。程珺正打算伸手去开灯，身后就有人唤她“珺姐”，她回过头去，是娱乐刊的记者曹莉。
　　“你怎么回来了？”她问，“周五的时候萧文不是说你们的特辑已经下印了么？”
　　程珺点点头，“嗯。我是有事才回来一趟的。”她说着啪的一声开了灯。
　　曹莉被这灯光下的程珺吓了一大跳，脸色发青嘴唇苍白，大有摇摇欲坠之势。连忙上前一步去扶住她，“珺姐，你怎么了？脸色那么差。”
　　程珺摇头，“老毛病了。刚好在楼下，就上来吃颗止痛药，缓一缓再回家。”
　　“我扶你进去吧。”曹莉见程珺也没有拒绝，就搀着她进办公室里坐着，又咚咚咚地跑出去倒了杯水进来，摆在她桌面，“珺姐，等下要不要找人送你回去啊？”
　　程珺把药吞了下去，摇摇头，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手轻轻地揉着腹部。“不用了，你去忙吧。我歇一会儿就成了。”
　　曹莉说了句：“有事你找我，我一时半会还走不了的。”而后就关上办公室的门出去了。
　　程珺对着一室安静，眯着眼，止痛药吃下去半点效果也没有。大抵也是药吃多了，有了抗药性了。一直待在办公室不走也不是个办法，于是拨了电话召了计程车，挎起包包关了灯就往外走。
　　实在是疼痛得厉害，她要扶着墙才走得到电梯口，想着怎么着也得回到家里去才行。就在等电梯这会儿曹莉又冒了出来，快步走到她身边搀着她：“珺姐，你这是要去哪？”
　　“我叫了计程车了，正打算回家。”声音小小的，嘴巴抿紧，隐隐发白。
　　曹莉见她气若游丝的样子实在是不放心，一定要陪着她下楼。出了大厦门口，计程车还没到，程珺站着，脚上穿的是高跟，痛得是越来越厉害。不自觉地就把身体靠在旁边的曹莉身上。
　　曹莉感觉到重量，心里也焦急，四下张望，连计程车的影子都没瞧见。这是商务区，到了晚上基本就是空荡荡的一片，只剩下一幢幢大厦外墙的烁烁灯光映衬着这座城市的繁华。到了这个点，想要招一辆计程车可着实算是一件难事。
　　此时的程珺却感觉到再也撑不下去了，眼前渐渐黑了下去。

　　穿着大白褂的宁夏拉上急诊区的帘子，走出来，看到一脸紧张地迎上来的陆云逸，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她怎么了？”陆云逸无心理会表妹此时此刻的嘲弄表情，只记挂着一帘之隔的程珺。候在一旁的曹莉也凑了过来，等待着大白褂美女医生的答案。
　　“我说表哥，你当我闲呢？一个痛经病人送来这里随便一个医生都能处理，你至于连环夺命call把我召回来么？我才刚完成一台手术，好不容易逮着几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宁夏实在是恼。今天累得几乎趴下，刚沾到床就睡去了，还没睡沉就被陆云逸一连N个电话非得把她闹醒赶到医院来。
　　“可是痛经怎么会晕过去？”他问。
　　宁夏又翻了个白眼，“她是原发性痛经，加上没吃晚饭，还穿着高跟鞋做剧烈运动，低血糖、疲劳叠上原先的毛病才会晕了过去。”
　　“啊，”一旁的曹莉出声，“珺姐以前在办公室也出现过一次这样的情况的。”
　　宁夏瞟一眼自家紧张兮兮的表哥，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说，看吧，医生的话你还不信。接着又换上一张兴味盎然的脸，调侃道：“这位小姐是我们陆三少什么人啊？这么紧张？就连昔日张婉婷生病也没见你这样心急火燎地找我出马啊。”
　　陆云逸扬扬手，“去去去，小孩子家少管闲事。”正色道：“有什么法子可以改善这种情况？”
　　“你要知道这种原发性的痛经可不是能随便打一针就永无后患的。这种情况一般发生在少女、未婚的或者已婚未孕的女人身上，婚后或者生育后可以得到改善。若不是的话，就得靠平时调养，减轻经期的疼痛。饮食上得多注意，也要注意保暖，还有就是尽量少穿点高跟鞋，尤其是经期。适当的运动是提倡的，可是剧烈运动就可免则免吧。”宁夏说道，“我等会给她开点药，等她打完这瓶营养液就可以走了。”说罢拍拍陆云逸的肩膀，靠近他耳边，“想想回老宅怎么交代吧。”
　　陆云逸瞪她一眼，语气却是凉凉的，“你要是敢跟家里嚼舌根，就小心在苏亦辰面前曝光。”
　　“你！”宁夏气急败坏，丢下一句“卑鄙小人”就蹬着高跟鞋拂袖而去。
　　曹莉在一旁看着这俊男美女，心情一阵阵激荡。她是跑娱乐新闻的，眼前的陆云逸也是他们新闻的宠儿啊。闪亮亮的钻石王老五一枚啊。真没想到能这么近距离地跟这样的人物站在一起，还坐了他的车。脑袋里沸腾的八卦因子不由自主地扑腾起来，他怎么会认识珺姐呢？方才看见珺姐晕了过去还紧张的要命的样子，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陆云逸转过身来，看见身边穿着T恤牛仔裤的女生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微微一笑，问：“曹小姐要不要进去看一下？”
　　曹莉被帅哥的微笑迷得七荤八素，回过神来脸一红，应了一声就快步走进急诊室了。
　　程珺闭着眼躺在病床上输液，曹莉试探地唤了声“珺姐”。程珺睁开眼看她，弯起了嘴角：“莉莉，谢谢你。”
　　“嘿嘿。”曹莉挠挠后脑勺，“珺姐你要谢的不是我，是陆三少。”
　　“陆三少？”
　　“就是陆云逸啊。”曹莉继续说，“我们刚才还没等到计程车你就晕了过去了。还好，他刚好路过才把你送来医院，还特意找了这位宁医生来。”
　　程珺靠在曹莉身上晕了过去计程车还没来，曹莉心急如焚地正要打电话搬救兵。这时一束强光射了过来，一辆黑色的奥迪迅速地停在她们面前。待她看清来人是频频见报的陆云逸时，一下子都差点换不过气来了。
　　他自动自觉地在她身上揽过没有意识的程珺，问：“她怎么了？”
　　曹莉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急急忙忙地说：“不知道，刚才好像很痛的样子，突然就晕了过去了。”
　　“上车，我们去医院。”说罢一把横抱起程珺，小心翼翼地放进后座，让她的头靠在曹莉身上。
　　一路上陆云逸一边狂飙一边不停地打电话，后来她还听到他大声地对着电话咆哮，“宁夏，十五分钟内你必须给我赶到你家医院！”
　　到了医院以后，曹莉守着程珺，陆云逸则是负责挂号交钱之类的。
　　絮絮叨叨地叙述完这一切，曹莉又两眼红心地对着程珺说：“珺姐，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陆云逸本人耶。好帅啊~我们市里一等一的钻石王老五啊，刚刚就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呐，我们还一起坐在外面呢。他还跟我相互介绍，跟我握手~天啊，我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了……”
　　“莉莉，”程珺扶额，正准备打断她的话。可是曹莉却一把握住她的手，“珺姐，你跟陆云逸……”
　　程珺对上她一脸期待的目光，倒有些佩服起这丫头的专业精神了，狗仔队就是在哪里都能嗅出奸情的味道。可是却不得不扑灭她的八卦热情：“我跟他就只是有过一面之缘，在那之前，我跟你一样，都只是在电视和报纸上见过这个人。”
　　“可是我看他紧张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啊。”
　　“想不到你才刚转做娱乐记者三个月，职业病那么重啊。是真的没什么。”曹莉刚来公司的时候，是分在程珺的外文刊的。小姑娘热情洋溢活泼开朗很讨程珺喜欢，后来她知道她其实想做娱乐记者，所以就在娱乐刊招新的时候顺便在总编面前推荐了她，让她得偿所愿。
　　曹莉死心不息，把脸凑到程珺面前：“珺姐，这是陆云逸欸！整个C市的女人都对他虎视眈眈着呢。就连财经刊的刘珏也是啊，成天陆少长陆少短的……”
　　正当曹莉还打算滔滔不绝的时候，陆云逸进来了，曹莉一紧张就立马住了嘴站了起来。
　　陆云逸笑笑，走到程珺面前，“好点了吗？”
　　这是程珺第二次近距离见他，的确是英俊不凡，想到自己在他面前糗态毕露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轻轻地点点头。“好多了。谢谢你。”
　　陆云逸没说话就静静地看着程珺，相比起方才的苍白，现在渐渐已经回复了血色，一颗心就落了地。自从上次在水云轩见了一面，翌日早上他就被公司的突发情况缠得脱不开身，还飞了纽约一个星期，今晚刚回来，在机场取了车神差鬼使地开到了她公司的楼下。明明知道这么晚了，要在那里见到的几率微乎其微，可他还是熄了火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那座大厦。
　　后来见到两个女子互相搀扶着走出大厦，他细看一眼便认出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便马上把车开了过去。不得不说，他还真是庆幸自己驱车到她办公楼下，不然都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能拦到车到医院来。
　　他自问不是容易慌张的人，一路白手创业没有依靠家里的力量走到今时今日，什么恶劣的情况没有见过。但是在见到虚弱晕倒的她毫无意识地在自己怀里的时候，他还真的是有些慌了神了。这样一来，他也更加肯定自己的心意了。
　　这无语的场面让曹莉都有点尴尬了，此时恰巧她的电话响了起来，便一溜烟地出去了。还没到一分钟又走了进来，看着程珺。“珺姐，我还得回公司把稿子赶出来……”
　　“噢，你去吧。今晚谢谢你了，莉莉。”
　　“那你……”曹莉看看程珺，又看看一旁的陆云逸。
　　陆云逸接过话来，说：“等下输完液我就送她回去。”
　　“嗯。”曹莉笑着点头，对他们挥挥手，“我先走了。拜拜。”
　　少了曹莉的急诊室，又恢复到静默的尴尬中。程珺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陆先生，你也回去吧，我等下可以自己走的。”
　　陆云逸还是一副微笑的样子，坐在曹莉原先的位置上，正视了她的眼睛，“这么晚要是不把女士送回家，就是我的失礼了。”
　　程珺敛下眼，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他的眼神太炽热，想起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她的心有点慌。陆云逸她是知道的，C市响当当的人物，她所在的公司旗下的娱乐刊和财经刊都不止一次地报道过，偶尔她也会见他在电视上露面。总之，他是媒体的宠儿，在C市生活的人只要有看新闻有看报纸的，都知道他。
　　说实话，这样赤裸裸的侵略式的眼神，程珺不是不知道什么意思。只是……
　　“你常常会因为这个晕倒吗？”
　　“嗯？”她猛地回过神来，想起他说的这个大抵指的就是痛经，脸上不由得一热，“也不是。这是第三次吧。高中时候一次，大半年以前也有过一次。”
　　“宁夏说要好好调养。”
　　“宁夏？”
　　“噢，就是刚才的医生。我表妹。”他又问，“你今天做剧烈运动了？”
　　“跑了一趟印刷厂，时间挺赶的，就走得快了些。”
　　“还穿了高跟鞋。”
　　“啊？”
　　“宁夏说最好不要在这期间穿高跟鞋。”
　　她点点头：“我知道的，她刚才也跟我说了。”
　　“要遵医嘱。”他抬头看了看吊瓶，“我叫护士进来拔针。”说罢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才起身出去。
　　程珺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发顶，咬了咬下唇，隐隐有些心跳加速。

　　奥迪车平稳的行驶着，车里两人都没有说话，程珺靠着车窗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陆云逸偶尔侧头看她一下，心里是满满的欢愉。以他的能耐，既然知道程珺在哪里工作就肯定可以知道程珺更详细的信息，可是他没有去查。他想要慢慢了解她的一切，而不是从报告里冷冰冰的文字里知道。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陆三少只能等在办公楼下而不是香闺楼下。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程珺就转醒过来了，往外面看了看，并不是自己的住处，而是一条灯火通明的诡异的在这样的时分还是热闹非凡的小巷子。她困惑的看向陆云逸。
　　陆云逸一笑，解开安全带，说：“到了。我们去吃点东西，我再送你回去。你还没吃晚餐吧？低血糖。”
　　程珺一囧，低下头也解开了安全带，跟着他下了车。
　　她跟在陆云逸后面，有几步的距离，脑子里又想起刚才在医院的时候，他一把抱起自己，一直走到停车场，还帮她扣好了安全带。她推脱过，可是一对上他的眼神她就无力。她下车的时候就当真害怕她在这样的公众场合又把她抱起来，只能隔着几步距离跟着他。
　　他们一直走到巷子的尽头才转进一家不起眼的小店，连名字都没有。
　　一个中年男人笑着迎上来，一把拍上陆云逸的肩膀：“哟，什么风把我们三少吹来了？”又看到身后的程珺，“这可是罕见呐，头一回带女士过来啊。”
　　“怎么没见你一阵，你话那么多了啊。”陆云逸站到程珺旁边，介绍说：“这是这儿的老板，这是我朋友程珺。”
　　程珺朝他点点头：“老板好。”
　　“好好，你们上楼坐，等下我把拿手的都端上去。”
　　二楼比一楼要别致些，客人也少些。清净许多。关上了窗也隔绝了初秋的凉意。
　　“这里的店都是晚上11点以后才开的。我和许淮阳以前是这里的常客，不过也很久没来了。这里的广东粥和粤式小炒不比大酒店差，还更地道些。”陆云逸说着给她倒了水，放到她面前。
　　她收回四处环顾的视线，手握住跟前的水杯：“谢谢。”
　　“不用客气。”他看着她，脸上没有化妆，皮肤白皙细致，面容清丽。这样真实的样子似乎更美。
　　“我还真不知道原来C市还有这样的地方。以后加班可以来这边宵夜了，再也不用吃快餐和比萨了。”她对他笑笑，眉眼弯弯，他好像一下子被晃了神。喃喃地回应：“你们公司离这有点远呢。”
　　“也是。像这个时间，连地铁都没有了呢。”她喝了口水，抬起头就看到他直勾勾的眼神，又拘谨起来。
　　“没有买车么？”他似乎发现她的不安，又收敛了些。
　　“没。不会开。”
　　“一直没学还是？”他还是有些吃惊的，她若是跟叶乔年纪相仿，也26、27了，做到主编这个位置报酬也不会太低，按理说都是应该考了驾照买了车的人了。
　　程珺双手握着杯子，手指在杯上打着节拍，缓缓开口说：“额，我是大路痴，毫无方向感，也认不得路。所以也就没有去学开车了。”
　　陆云逸看着她的耳廓渐渐染了些红晕，眼里也有了笑意，没有说话就只是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程珺见他这样，也觉得有些窘迫，嘀咕着：“这个世界路痴多了去了。”
　　“对啊，所以也没什么。”陆云逸接话。程珺就囧成一片，红晕慢慢也上了脸。
　　陆云逸却分外享受这样的时刻，心情大好，连日来工作所带来的疲惫都一扫而光了。尤其是，这个年头，还有轻易脸红的女人，还真是捡了宝了。她的窘态在他眼里都化成了可爱，让他不由自主地心驰神荡。
　　美味的粤菜对此时此刻的陆三少来说，都不过是锦上添花。
　　两个人同台吃饭，气氛和谐。陆三少一路为程珺布菜，程珺脸皮薄但也不好一直这样，于是也为他夹菜。一来二去的，气氛渐渐也就缓和了起来。陆三少觉得今日的菜肴是前所未有的美味。他想不到，奔波劳碌一个星期能在回国之时得到如此一份大礼。
　　而程珺，直到入睡前，都忘不了那炽热到不行的眼神，在一室黑暗之中，她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要被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