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倾落

2、第二章

　　“先生，先生，张大伯让我来叫你，说是家中来了贵客，让你赶紧回去。”学堂门外，一个浓眉大眼的后生趁着柳陌寻吩咐孩子们读书的空当，忙找他出来说明来意。
　　柳陌寻思忖了一会儿，转身进学堂敲了两下木板示意今日到此为止。学堂里的孩子早伸长了耳朵听这边的动静，一看到先生放行，马上一哄而散。
　　“来人可有说姓名？”柳陌寻一边跟着后生往家去一边随口问道。
　　“只说是先生的旧识，姓沈，叫沈什么来着……”后生憨厚的挠挠后脑勺，正巧抬头看到他的院子就在前面，就伸手指着道：“那，就是他。”
　　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远远的，就看到自家门口挤了一群邻里乡亲，将一个衣着华贵的人围在中间，穷乡僻壤的，忽而来了这么个惹人注目的人，难免不引起大伙儿的好奇。
　　走近了些，柳陌寻才完全看清来人是谁，虽然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心里也有所准备，但乍一看到还是不由失了神。
　　像是有所觉似的，那人也转头向这边看来。四目相对，周围的喧嚣顿时消失，天地之间仿佛只余二人。
　　大伙儿看到柳陌寻回来，忙让出一条路来。
　　那人展开一个他熟悉的笑，缓缓向他走来，待到身前才开口唤道：“陌寻。”
　　被这一声唤回心神，柳陌寻轻轻颔首，然后向邻里道：“没什么事，大家都回去忙吧。”
　　邻里看着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就放了心各自回家。
　　推开院门，柳陌寻自顾自的进屋，倒了杯茶递给身后跟上的那人，淡淡道：“乡村野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小侯爷暂且将就一下吧。”
　　来人一把抓过他的手：“陌寻，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吗？你应当知道，我那时也是——”
　　柳陌寻抽回自己的手，道：“小侯爷的苦衷我都明白，身不由己么，换做是我，也会那么做。”
　　“那你能原谅我吗？”
　　柳陌寻避开他炙热的眼光，淡然道：“我从不曾怪过你，谈何原谅不原谅。”
　　“那你能跟我回去吗？我们重新开始，我——”沈诚之狂喜地上前一步，手刚要触及到他的衣角，就听到门外有人高声喊道：“柳先生，柳先生，回来了吗？”
　　柳陌寻一边应着一边走出门，沈诚之站在院内看着他从老妇人手里接过一个奶娃娃，不禁有些疑惑。接着又听到妇人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小言儿今天一直哭个不停。我听人说先生回来了，就寻思着是不是想亲爹了。果真是，你看这一到先生怀里，马上就不哭了，真是那怎么说，血浓于水什么的……”
　　沈诚之敏锐的捕捉到她刚才说的讯息：亲爹……血浓于水……几个字眼联系到一起，答案隐隐若现。脑中轰的一声，顿时茫然一片。妇人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沈诚之却是再也听不进去了。
　　“交给我吧，劳烦大娘了。”柳陌寻连声道谢。
　　老妇人摆摆手，看到他身后时，道：“先生家里有客，那老婆子就先回了。”
　　目送着赵大娘离开，柳陌寻抱着儿子一转身就看到欲言又止的沈诚之。
　　不理会那人，径直抱着儿子回屋，拿了平时的小玩意给他玩，沈诚之这才犹豫着开口：“陌寻，这孩子——”
　　“嗯，是我的。”柳陌寻随口应着，抬手去擦儿子脸上的泪痕。
　　“你——”预料之中的答案，却仍是心有不甘：“你怎么会……”
　　“陌寻也是男子，为何不能娶妻生子？”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柳陌寻直接打断他回道。
　　沈诚之霎时哑口无言，半晌苦涩一笑，道：“你这是在报复我吗？你根本没有原谅我，是不是？”
　　柳陌寻默然，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陌寻一介平民，怎敢高攀。小侯爷还是回去吧。”
　　“你知我自始至终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否则也不会在皇上灭柳家全门的时候拼死偷偷救下你。你知道我娶妻只是父亲的意思，即使娶了妻，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也是无人能替代的。虽然我不能给你名分，但是我对你的心意从未改变。你怎么能……”初见面的欣喜和庆幸化为被背叛的愤怒和南难堪，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沈诚之的声音不由渐高：“在我成婚之夜，你不吭一声走掉，两年来毫无音讯，我怕父亲暗中加害于你，便整日派人去寻你的消息。每当想到你可能出现的危险，我就寝食难安。你……”说到此，沈诚之顿了一下，然后冷笑一声道：“呵——看来是我多虑了。昔日名满京城的柳公子足智多谋，又怎会陷自己于险境中？是我杞人忧天，竟将这个忘了。柳公子不仅日子过得悠闲，而且还有了孩子，真是——可喜可贺！”最后四个字咬牙切齿的说出，心头却涌上悲痛：陌寻，我在你心中到底有几分重？
　　柳陌寻垂着眼帘默默听着他说完，方道：“陌寻承蒙小侯爷厚爱，小侯爷，请回吧。”
　　没有解释也没有辩解，轻轻的一句话将沈诚之的满腔情绪化作无力。沈诚之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对眼前之人，并不了解。
　　两人一坐一站，都没有再说话，气氛僵硬到极点。
　　“爹爹——”清清脆脆的一声童音打破了一室尴尬。
　　柳陌寻心中一动，低头去看时却发现小言儿正拽着沈诚之的衣角仰着小脸期待的看着他，顿时心中五内杂陈，果真是……血浓于水么？
　　沈诚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爹爹叫的有些手足无措，虽然两年前他奉父命成婚，但当夜柳陌寻便离开消失，失去最重要的人，生活了然无趣，整日借酒消愁，更不要谈去寻欢作乐，是以还未有孩子。突然被叫做爹爹，猛然间被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蹲下去正对上小娃娃晶亮亮的眼。
　　看到他有所回应，小娃娃便咧开嘴乖巧的张着双臂伸到他面前想要他抱抱。
　　轻轻抱住他，软软的小身子带着孩童特有的奶香味儿，沈诚之有点恍惚，如果这孩子是他和陌寻的该有多好。转而自嘲一笑，他和陌寻……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小娃娃安静的待在他怀里玩弄着他的一缕发丝，沈诚突然想起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这孩子的娘呢？”
　　“死了。”柳陌寻简短的回道。
　　“死了？”沈诚之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问道。
　　“嗯，言儿生下来那刻便去世了。”眼见着柳陌寻神色自若，并没有多少哀戚之色，沈诚之暗暗松了口气，想必那女子在他心中也无多少分量，这样的话，说服他同自己一起回去也多了些胜算。
　　一个默默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个抱着孩子暗自思忖着主意，一时室内又是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