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天下》烟小尘

7、江南

　　天盖穹庐笼四野，连绵起伏的山丘，随风摇曳的野草，低头吃草的牛羊，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依燕儿却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

　　防备的目光，意味深长的眼神，契丹人同他们的王一样，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来自大蒙草原的异族王妃为何还能如此欢愉。依燕儿脸上甜美的笑容一直没有褪去，她能追着牛羊跑出老远，然后开心地大喊大叫。落日黄昏之时，她同契丹人一起坐在大帐旁，围着火烤全羊，突然站起来又唱又跳。夜半箫声悠悠响起之时，她便偷偷溜出大帐，躲藏在不远处的草丛抱膝安静地听着。也一直没有再见到那个人的容颜。

　　箫声之内，她其实在想着万里之外的江南水乡。不知道儿时承诺必定娶她为妻的那个人，如今是否妻妾成群，或者一直在苦苦等待着？

　　依燕儿遇见那个人时，她十一岁。独身一人第一次来到了向往已久的江南水乡。

　　流光溢彩，霓虹闪烁，纵横交错的河流周围是美轮美奂的精致建筑，人来人往的街道，各种从来没有见过的美丽花儿……所以一切都让一直生活在大草原的她如真似幻，为之流连忘返。

　　三月的江南，烟雨蒙蒙。依燕儿换上汉人女子的服饰，一身翠绿色长裙，外罩一个鹅黄色外衫，头发用进城时买的木簪绾起，垂下的流苏衬得她摇曳生姿，明若秋水。因为兄长命令她四月初便必须回到大蒙草原，所以即便是下雨，她不得不撑起纸伞，冒雨到西湖边游玩。

　　烟雨笼罩中的西湖如梦似幻，宛若仙境。依燕儿来到江南已是一月有余，也听说了一些关于汉人的诗句和传说。此刻就在西湖，她便恍恍惚惚地想起了在戏园子里听的《白蛇传》。传说中，许仙白蛇就是在西湖断桥，因伞结缘，成就了一段惊天动地的人妖情深，另后人津津乐道。

　　但更为吸引依燕儿的则是西湖的水。清澈见底，碧波荡漾，这是从小生活在缺水的草原的依燕儿不曾见过的。她欢喜地叫了一声，把纸伞扔了一边，提起裙摆小心地在岸边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捧起西湖的水。不由欢快地唱起近一个月才新学的汉家曲儿。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箫声，恰到好处地和了她的歌声，分外和谐。依燕儿不由咦地一声停止了歌唱，转过头时只见不远处的亭台处立着一袭白衣。

　　依燕儿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娇柔无比，犹若黄莺般清脆”的。当她走近时才看真切那人，是一个俊朗刚毅的男子，如墨的眸子眸光沉静如水，深邃幽长。他由衷地赞叹道：“姑娘的声音真是娇弱无比，犹若黄莺般清脆。”

　　月光温润如水。这时依燕儿缓缓从手腕里将一条红线从袖子里扯出来，借着月光细细地打量。

　　红线是六年前临别时那个人赠予的。依燕儿至今依旧记得那日，如同初见时的蒙蒙细雨，他去送行，把一条红线系在了她的手腕上，目光坚定如星，朗声向她承诺，今后必定八抬大轿娶她为妻！

　　可是等她走了一段路猛然发现，相识多日，他和她，都忘记询问对方的住址。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那时候她第一次有些痛恨汉家那些女子不能随便询问男子姓名的繁琐的规矩。从而陷入深深的后悔之中。

　　而流年匆匆，多少时光悄然凋零，绑于她手中的红线颜色不褪，可是她终于嫁于他人妻，没有等来他。

　　“干什么藏在这偷偷听？”比她高了半个头罩在她头顶的草猛地被拨开，男人泛着寒光的眼眸出现在她眼前，冷声质问。

　　她飞快地把露出来的红线藏进了袖中，搓搓手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

　　“你的萧吹得真好听。”面对着他质问的目光，她只能将话题扯开，由衷地夸奖道。

　　“上一次没有想到。”蓦地，他眼中的寒气更甚，直直逼向她：“你一个大蒙公主，又是如何一眼便识得这是萧的？”

　　依燕儿听了他的问话，心里暗暗笑他敏感过头，吐了吐舌头说道：“我曾经去过江南啊，听人吹奏过，便认识了。”回答时，依燕儿的眸中不由自主闪过一丝恍惚，情不自禁想起了六年前在江南如梦的烟雨白衣少年为他吹奏的那句《梅花三弄》。

　　听到依燕儿的回答，炘逸的眉间一闪而过一缕异样，然后就是长久地沉默。就在依燕儿准备开口打破沉默之时他又突然开口：“过几日我要启程去江南，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前往？”

　　依燕儿一听到又可以重返江南，开心得连连点头，眼前又闪过江南如诗如画的画面，不由咧开嘴满足地笑，一溜烟跑进帐篷内收拾行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