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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折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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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相见,仍是那份“巧然”。
这浮生漫漫,殢无伤一直走走停停,岁月时光,在点滴中恍然流逝,雪飞雪散,让人忘记了尘世是怎样的沧桑变幻。
唯一不变的,是他冷峻的容颜,和泠然的气息。
只是这些在苦境辗转的时光,让久离世情的他触碰到了一些世情冷暖,到底让他的疏冷减少了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温和。
那是江南水乡的烟雾迷蒙,不同于以往他终年自困的雪铸浮廊,但相同的是那份让人不由沉溺的凄美清绝。
遥望江水,一泓清波柔柔荡漾,笼罩在一片烟霞之中,别有一种江南特有的韵致。
那女子倚靠在桥头的白玉栏杆,粉橘色的水袖被微风吹起,飘飘然仿若天上仙子,凌波惊鸿。
她仍是如初见般温婉轻柔,一袭容颜粉黛未施,却自有一股清丽。
那是属于大家闺秀才有的气韵,再加上历经了太多沧桑世事而沉淀出的高华,是寻常女子难以模仿的动人气质。
殢无伤逐步走近,走入这片烟霞之中,也从他的终年冰寒走入了江南的阳春。
他还是那般抬眼凝睇,凝睇着她之双眸,然后淡淡地下出他之结论:“这双眼,较之当初,少了几分凄绝的哀婉,多了几分坚定的泰然,如同沉静的深渊,古波无澜。你,比之以前,更加坚定了你之信念。”
这一次,君曼睩没有再因为他的出现而感到错愕,她甚至没有如以往那般礼节性地敛衣颔首,只是淡淡一笑,轻轻道:“因为我已明白,那份深深映刻在我心中的答案,不必再去怀疑,只需勇敢坚信。是你当年的一句话点醒了我,君曼睩在此多谢。”
说着,她这才略略福礼,再抬首,仍是那副温婉的笑意。
“那些时日,吾孤身游历苦境,看了无数因战火和灾荒带来的生离死别,那些或悲伤或凄哀的眼神,总让吾想起一个人。那个人,曾是吾浑浊生命中唯一的灵动,吾为她学剑,为她走出牢笼,却在脱困的那一日,见到她被烈焰焚烧的尸体……吾曾经无数次幻想,她临死的眼神,也该是那般悲伤和凄哀,但直到后来,吾才晓悟,其实她一刻不曾后悔她之抉择,即使代价是让无情的烈焰吞噬她洁白纷飞的倩姿,她仍是甘之如饴地走到了最后一刻。”
“所以,你在我的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她却并不在意,只是静静聆听,然后问出心中的疑问。
“吾曾逼迫自己忘记她的一切,但奈何无论多少时光流逝,她之影子依然萦绕在吾心头,是吾自己画地为牢,生生埋葬了自己的灵魂。直到看到你,吾才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心悸,其实你与她,不同。”
话到此处,君曼睩亦也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气息,她复问:“有何不同?”
“她之决绝,你之泰然,便是不同。”
“是这样吗?我之泰然……”君曼睩喃喃低语着,突然也想起了很多往事。
曾经,她亦只是名刀神坊中的一名寻常女子,虽属名门,但终究平凡。
那时的生活亦是安逸平淡的,每日帮义父公孙夺锋打点打点名刀神坊中的事务,偶尔弄筝作画闲情为乐,亦或者与未婚情郎——天下封刀三少主刀无心书信往来、月下私语,平静幸福着。
她本也以为,她的一生就将这么平静幸福下去,如果不是那个“暴君”的出世,如果不是枫岫主人对她的一番希冀。
是那些本该早已被封埋的历史再度解开封印,如沧桑的画卷一一展现在她的眼前,无奈的是她亦是画卷中的一点,逃脱不了既定的宿命。
她是君凤卿的后人,身负邪天御武的诅咒,是解开武君罗喉心结的最佳人选,所以,看似柔弱的她在家国大义面前选择了自我牺牲,牺牲原本拥有的平凡与幸福,孤身来到天都的大殿,侍奉那个世人口中的暴君。
而后的一切,只是顺应着宿命的轨迹缓缓运行着,最终,武君罗喉再度找回初心,抛弃了“灭世罗喉”和“救世武君”的称号,他只是他自己。
对于罗喉这样的转变,君曼睩诚然是欣慰的,只是,她有她的宿命,罗喉亦有罗喉的宿命,在那场与邪天御武的宿命纠葛之中,罗喉终始没有逃脱注定的结局。最后的血印,他解脱了她,也解脱了自己。
这就是武君罗喉的故事,听起来多么沉恸,但实际上故事的主人,早已释然。
曾经的一段时间,在罗喉刚刚死去后,她一直在不停地询问:武君他,到底算不算英雄呢?
为了这个问题,她甚至询问了中原鼎柱清香白莲素还真,素还真的回答是:这个答案,每个人心中不同。
其实她亦知,素还真的回答是正确的,因为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对英雄的理解便不相同。于月族和天下封刀而言,罗喉显然不是英雄,甚至是魔头;但于当年深受邪天御武之害的西武林人民还有一直追随在罗喉身边的天都子民来说,罗喉无疑是真正的英雄。
只是,身为罗喉的亲人,君曼睩总还是执着于世人对他的评价,每每听到苦境百姓鼓手欢庆“罗喉终于死了”的时候,她的心,都会一阵生涩的疼痛。
那个男人,到底还是在历史留下了一片抹不去的黑暗,无论最后他是否找回了本心。
而如今,听得多了,她亦惯然了,她不再沉痛于那些世人对他的骂名,她唯一能对他做的,就是用心著史,尽量让世人知道更多的真相。
无论他们,信与不信。
也许这种心思的转变,就是殢无伤评价她的那句所谓“泰然”吧。她想,也许她真的是泰然了,因为不再执着,所以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