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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恋曲]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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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丽32岁了,在一家小小美容杂志社上班,每月领的薪水有一半用来付房租,另一些则寄回乡下老家,这些固定的开销支付完了后,她要用剩下的1/4的钱负担起自己全部生活所需,水电煤衣食行。包括体面的和不体面的。
和同事们在一起的工作午餐她总是选在地段优良装修气派的中高档饭店里,或者是出入那些开在高级社区里的咖啡馆,午饭餐毕再去专为外国人服务的小超市里拎一盒价值五六十的小樱桃(总共也不过二十来个)做甜点。但一个人的时候就用饼干泡面一类的对付过去。
她去本市闻名的批发市场买衣服,因为眼光还不错,三十块的一条裙子说是打完折两千买来的也从来没有穿帮。同事们艳羡的眼神让嘉丽很有成就感,她心想你们这帮子丑女人往身上堆再多钱也还是只有两个字——难看!
单位里的女同事们团购LAMER,她捧着茶杯在人群后面起哄,指指点点。什么“眼霜一点不好用,没效果还搓泥”,什么“面霜到还是凑合,我爸上次去法国带了四罐回来,用来擦手擦脖子都用不掉”之类,然后她啜一口茶,摇摇头离开说:“可惜呀,那么便宜,但家里存货太多了,让我先把之前的用掉吧,下次再跟你们团购。”
大家都知道嘉丽见多识广,好用的好吃的好玩的无一不精通。同事们出去K歌,约好在一条不起眼的小马路上的茶餐厅碰头,不过把那个饭店的名字说了一遍,嘉丽立刻答应:我知道我知道,我去过我去过。
大家就笑了:嘉丽果然是亨通的人,本市哪家饭店没有留下过她的足迹?
她皮肤也好,至今没有皱纹,30出头的女人皮肤细腻到毛孔都看不见。她的名言就是:女人当然要对自己好一点!新来的前台小姑娘于是特意跑到她座位前请教关于哪个粉保湿,哪个洁面更温和之类的问题,嘉丽一一耐心解答,心得比他们社里的杂志还要详细。小姑娘心满意足地走了,留了两粒德芙巧克力在嘉丽桌上做谢礼。
那天晚上嘉丽的晚餐就是那两粒德芙,她一边把巧克力塞进嘴巴,一边在屈臣氏开架货柜上挑选相宜本草。
其实生活也可以不必过的那么清苦,至少像资生堂一类的化妆品咬咬牙她还是负担的起的,但她心中或许是有个小小的梦想,那小小梦想便是在这个以经济发达闻名世界的城市里,能有属于自己的一方斗室。
可是纵然她夏天不舍得开冷气,为了节约钱不喝牛奶每天自己磨豆浆,安慰说早睡就是最好的保养品所以只用三十几块的一瓶乳液,但想要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凭她每个月一千块都不到的节余买房,都不好意思当成个笑话说出去请别人笑一笑。
嘉丽的好朋友米莉对嘉丽说:“你想要房子,还不简单嘛,找个男人就可以了。”
米莉上个月才结婚,对象是本市自来水公司某股东家的二公子。米莉在认识这个男人前也和嘉丽一样热衷在批发市场的纸板箱里翻拣当季流行款,身上所有的东西从发夹到袜子统统加起来也不会超过300块,吃一碗老鸭粉丝汤就当作是改善伙食补身体了,杂志上花花绿绿的东西从来只是看看,连存钱去买一样的想法都没有。
结果认识这位自来水二公子后,那些杂志上的皮包大衣居然都跳了出来,从二维图片变成三维立体,裹在了米莉身上!
米莉之前是连大海沙滩长什么样都没福气亲眼去瞧一瞧的土人,那一年间足迹居然从美洲遍布到了非洲,大小假期永远约不到她,服务她的旅行社专职SALES接到她电话声音就会软三个音阶。
“男人,这就是男人的力量!”米莉说。
嘉丽咬着嘴里的吸管,一点也不热烈地讲:“嘁,好像我不懂要嫁个好男人的道理,请问男人呢?男人在哪里?”嘉丽把一只手伸到米莉鼻子底下晃。
“哎呀,男人么,要找的呀。”
“废话,谁不知道啊,满大街都是男人,怎么我随便拉住一个跟他说‘请你跟我结婚’?也要看看那个人是什么质量,我肯不肯嫁的好伐!”
米莉又不痛不痒回了一句给她:“那么你碰到好的就争取呀,不要放弃呀。”
“拜托你不要跟我讲这么虚伪的话,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老师就教我们要争取,结果第一名的永远只有一个,你敢说其余的人都是没有争取?这是命,都是命!”
米莉笑了起来,很满足很妩媚。
她就是喜欢听别人赞她命好,比赞她瘦,漂亮,白,腰细,腿长都要窝心。她想:我命是好,真的是好,一帮子小姐妹还在愁嫁愁工作愁未来的时候,她已经住到闹市区涉外公寓三百多坪的大屋里,开辉腾,用两个菲律宾工人,连家里的灯统统都是带遥控器的。左看右看,身边是没有人比她活的更好,钱包更鼓了。
米莉拍拍嘉丽的手,声音低下来,难得她那么高兴,她投桃报李,也把自己命好的秘笈贡献了一小点出来给嘉丽参考。
“嗳,你算过命吗?”
“没有啊,不是说命越算越差嘛。”
米莉嘁了她一声:“不懂了吧,做生意的,做大官的,人家年年都要算命的,有本事的算命先生,开年的时候不要太忙哦!都是被生意人,官人请去吃饭,给他们排这一年的运势。要避讳点什么啦,今年做什么投资比较合适啦,你没看到那时候报摊上也在卖当年运程,有名大师的书都脱销的,要抢的。”
“那种书我看不懂的,千篇一律,哦,又不见得跟我同一属相的人这一年带桃花的就统统结婚,破财的就统统买同一只烂股票。”
“谁叫你去看那个啦,真是笨。”
米莉更鄙视嘉丽的见解,更觉得自己和她差了不是一点两点,她身体趋向嘉丽,声音又低了一点下去:“知道我是怎么认识我老公的?”
嘉丽也把头凑向她:“不知道呀,你又没跟我说过?你有这方面资源?可以介绍介绍我认识吗?”
“资源我是没有的,”米莉说,“但是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我那时候呢,是去庙里烧香,诚诚心心求菩萨赐我一段好姻缘,我很诚心的,好几个月都去烧香,初一十五都不落下,然后么••••••”
米莉眼睛左右晃了一下,嘉丽被她话里面的欲言又止弄得肚肠也痒痒,她急了,推她:“快说呀,不要卖关子。”
“然后我就碰到我老公了呀!”米莉双手一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啊?就这样?”
“你还想怎么样?”
“我还以为是有什么仙丹妙方呢,原来就是拜拜菩萨呀,拜菩萨谁不会啊,庙门天天开的,怎么?那天天走进去的人,都会被五百万砸中脚?”
“你怎么这么迂腐的!”
“我懂的,你的意思就是叫我去烧香,求菩萨,这样好老公就会来了,就是这个意思了吧?”嘉丽往后仰,身体窝进沙发里面,一脸的不信任,“这跟我妈唱的高调,什么——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什么——不吃肉可以升极乐世界,有什么区别?你还是不要跟我讲这些,我妈最信佛,宁可饿到我也不会饿到菩萨,你看我们家荣华富贵吗?我妈生病不是照样要去吊盐水,挂个号就要2个小时,连开后门的本事都没有。”
嘉丽几乎不想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说来说去米莉这个女人就是在炫耀,说些人人都懂的大道理,实质性问题一点不肯出手帮忙。
“你!”嘉丽指着米莉的鼻子,“你现在给我介绍一个男人,有房有车年薪百万,不秃头无肚腩,身高比我高头发比我短的,才叫是朋友,才叫是帮忙。”
“那我是没有的。”米莉哼了一声,“这种男人我也想要,轮的到••••••”她瞥眼扫了一下嘉丽过于小的胸部。
“那么没什么好谈了,话题结束。”
“但我倒可以给你介绍一个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他没有结婚?要找老婆?什么条件先讲来听听”
“你疯掉了,什么男人都乱撞啊?”
“是的,我疯掉了,雄性未婚的我都想听听那个人的条件,看看有无可能发展。”
米莉叹一口气:“算命先生有老婆的,儿子都上高中了。我跟你提这个人,因为他真的很有本事,算的很准,我老公家里年年会请他吃饭,要他帮忙排运程。”
“真的很准吗?”
“唔,那个先生一看到我,就知道我过去打掉过一个小孩,你说怪不怪,我老公又不可能那么三八地到处去讲那时候打胎的事。”
“那听起来蛮神奇的,继续继续。”嘉丽两眼放光,聚精会神起来。
“下次呢,我就把先生约出来,让先生帮你看看姻缘在哪里,或者是有什么挡了你的姻缘,你依照先生说的办法去化解,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我就喝你喜酒了。”
米莉说完,摇头晃脑,笑嘻嘻地看着嘉丽。
嘉丽刚刚想要开口反驳米莉话里面的漏洞,但她转念一想,反正也不吃亏,死马当活马医,没准还真的能成功呢?
于是后来在米莉的安排下,嘉丽和那位大师见面了,不等嘉丽开口问具体问题,大师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她的容貌,便很了然地叫她放心,说她35岁前一定能成婚。嘉丽听到“能结婚”后刚刚舒展了一点的容颜莫不又有些沮丧,35岁,听起来真是好老的一个年龄。
大师跟嘉丽说绿色是她的幸运色,另外幸运方向是在北方,出行一定注意要往北方去。
嘉丽和大师拜别后转身去了庙里面求了一根绿色的珠子戴到腕上,又逛了下妇女用品商店,真好,绿色这种奇怪色泽的内衣很难受欢迎,一般都是放在打折推车上贱卖的命。她胸又小,那些卖剩下的妖异的尺寸偏偏是仿佛为她定制的一般。
她买了3个文胸,花了100都不掉,那天回家脚步特别轻快,跟白捡了什么东西一般。
后来去咖啡馆吃午饭,同事想要坐那个阳光充沛的临街位置,嘉丽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说最近咽炎,不好闻到香烟味道,于是一个人坐到了北面角落,在大家莫明其妙的眼神中默默啃一个贵的要死的三明治,一口一口喝掉相当于一个礼拜路费的咖啡。
这家咖啡馆的北面角落后来被嘉丽固执地坐了差不多有三个月,无论是店堂空空如也,所有的好位都等人落座,还是午间休息的汹涌客流每个人都端着盘子在别人的位置边上候着,无论她心情好坏,悠闲与否,无论手上是提满重物还是只捏了一个钱包,她坚持坐,或者排队等着坐在北面那个角落,几乎数清楚那面墙壁上蹭掉了几块油漆,沙发套有烫了几个香烟洞。
同事不肯听从她奇怪的习惯,她也就乐得清闲,一根烟一杯咖啡一部书,身体整个窝进沙发里面,耳中是店堂里若有似无的背景音乐,她用细长手指轻轻翻过去一页纸张,书页像是发出秋天叶子的断脆声声,她轻蹙眉尖,嘴唇微微用力,跟着一口淡青烟雾在空中弥漫开来。
她差不多都忘了是来做一场找老公的秀,还是一场犒劳自己的秀。
然后是同样这么进行着的毫无特点的一天,嘉丽旁边一张台子上的咖啡突然洒了,邻桌的男人发出一声低低的惨叫,跟着是抖纸张的声音,手忙脚乱挪电脑的声音,嘉丽的眼角余光扫到那一滴滴的咖啡以一个姿势圆润的姿态滚落地毯,男人的西装裤脚管和看起来皮质不错的鞋尖跟着落进她眼中。
她转过头去给男人一个正式的注目。
那是一个由衬衫和西裤组成的标准上班族的背影,他一个人,占据了张放了两把单人椅的小圆桌,深棕色牛皮公文包放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椅背搭了件羊仔毛条纹开衫,小圆桌本来放着的一台笔记本电脑——现在被男人捧在手上,而那些4A纸有的掉在地毯上喝咖啡渍,有些运气比较好的被抢救到了公文包和椅背的夹缝里,男人的衬衫和西裤上此刻那朵咖啡色乌云越涨越开,男人双手捧着笔记本电脑跟店员说请给我拿点纸。
正在不紧不慢给顾客做咖啡的店员抱歉笑笑说现在人手不够,请男人再稍微等一等,或者他可以自己来吧台拿纸巾,店员的笑容是在说——毕竟吧台和那张桌子的距离不远,请他屈尊抬一抬腿自己拿。
手忙脚乱的时候,男人面前出现了一叠印了小小紫色花朵的纸巾,还有一只手把纸巾扔进受灾现场,男人就看见整洁的纸巾瞬间变成一块湿重的咖啡色乌糟糟的物体。
嘉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好心,毕竟她手上的这包纸巾要卖3块一包,平均下来擤一次鼻涕的成本就是3毛钱,不是和同事出去,她绝对不舍得拿出来用。
她擦干净桌子,男人如释重负把电脑放下。
她又把多余的纸巾递给男人,示意男人去处理一下他身上的痕迹。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始终一语不发,于是男人便也是始终以感激和好奇的目光看着她。
纸巾在布料上摩擦,滚成褐色条状物,使得白衬衫看起来毛毛糟糟的愈发让脏物明显。男人发出清不可闻的一记呜咽,坐在邻桌的嘉丽不知何时已对手上书本失去兴趣,她自书后把晶晶妙目投向他,男人百般懊恼时抬眼正巧也看到她。
大家的手机里就多了一个号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