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就是你》若水敛尘

2、第2章

　　一见钟情、怦然心动……美丽的词汇流传千古。

　　文晨是个职业写手，也是个道地的书痴。

　　这让她对这两个词非常的敏感，也有着更多想象，有人一眼看过去，莫名的就知道是她还是他，于是成就千古佳话；有人只觉心头一亮，然后擦肩而过，多年以后怅然若失。

　　但其实在怦然心动的最初，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怎么来，最美好的相遇究竟是历久弥新，还是渐渐褪色。

　　此时此刻无数的故事在文晨的脑袋里丁玲桄榔的摇晃，一见钟情后举案齐眉的有之，怦然心动却在时光流逝里终成怨偶的更有之，然而这些庞杂的光怪陆离的想头全都不能阻止文晨在骡马市的街道上亡命狂奔。

　　因为那个在吃饭时被她看毛了的男人。

　　如果现在有人给文晨号一下脉，一定会大惊失色到将文晨送去医院急诊。狂乱的心跳文晨觉得它甚至已经飙到210了，因为恶心想吐的感觉正在逐渐加重，这让文晨在追风似地狂奔中不得不咬着嘴唇抽空揶揄一下自个：瞧瞧你，长得名不符实反人类也就罢了，连人类遭遇亘古奇迹的反应都与众不同——人家是多巴胺分泌旺盛，两颊羞红；你就是满脸青白如鬼，恶心想吐……

　　一见钟情是个很玄妙的事，她形容不出具体，也没有成规定律，有人一眼望过去心就会知道——他们说这是本能。

　　文晨在走出那间早餐店的一分钟后相信这种说法了。

　　是人总会有些这样那样的小毛病，有人洁癖，有人色盲。而文晨的毛病就比较特殊，人家盲色——她盲脸。

　　认识二十年的洪宇，也只能靠声音才叫得出名字，文晨脑子里能挖出来的面孔不超过两个巴掌，而且全部是至亲血缘。

　　要怎么解释，才能说清楚——仅仅是结账时一回头的刹那，就刻版似地雕上心间的面孔？

　　那一个瞬间是那么自然，初升的阳光从狭而窄的店门穿堂而入，打在那人招服务员结账的侧脸上，看不出是一是剑的眉峰上泛出金色的涟漪，像流水一样从饱满的额头，挺立的鼻梁顺势而下，在鼻尖的位置疾收，然而又从嘴唇上掠过，到下颏，喉结，直到与他灰黑色的T恤融为一体，那一道涟漪，将他包裹其中，泛出一层金色的剪影。

　　在当时，文晨只觉得赏心悦目，因为男人宽阔的背影，让文晨私心里也希望看到一张大气的面孔，只有如此，才符合那一身遒劲的肌肉。而晨光里的男人果然不负所望，金色涟漪拉出的线条虽然简单，却也是极致的渲染，那是一种粗犷的精干。

　　所以文晨是笑着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最后的印象，就是敞开的门玻璃上一晃而过的倒影。

　　三十秒后，文晨跟着站起身结账离开。

　　有美人可赏，即使面孔记不住，赏心悦目的感觉总会留下，文晨就是带着这样美好心情，嘴角噙笑的离开早餐铺子的。

　　把不好的东西丢到记忆深处埋个不见天日，再把好的东西随时温习着拎出来晒晒太阳，那是拥有乐观心态的人们另一种本能。作为偶尔抽风，但总体性格上乐观开朗向上的文晨，自然也不例外。

　　这个早晨因为一个斜阳下的侧脸而熠熠生辉，文晨不由自主的去回想片刻前的赏心悦目。

　　迈出的步子就在那一刻僵硬到找不出落脚点，从来过目既忘的人面在那一秒清晰的如恒，有那么一瞬间文晨甚至觉得自己眼花了，她摘下眼睛使劲揉了揉眼睛，终于确定她的面前空无一人。

　　文晨转身就跑。

　　这一刻，文晨无限庆幸自己长了一张反人类进化规律的脸，这使她在骡马市的街道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夺命狂奔的行为看起来不那么傻缺。但是不到十秒文晨就把这个念头推翻了——三十岁了还能一见钟情，这种热情的念头既然能冒出来那就无论如何都不能算做精明——所以，还是傻缺！

　　可是文晨控制不住，这是唯一的例外，三十年来的奇迹——唯一的奇迹，如果不是一见钟情：那一定是前世情殇！

　　作为一个靠文字吃饭卖弄些个风花雪月骗小女生钱花的“作家”，文晨那颗“浪漫”的脑袋瓜里可以瞬息演练十七二八种非卿莫属的前世今生似水流年白头到老来。

　　文晨记得男人离开的方向，记得那一张脸，这让她在奔跑中不自觉的东张西望去寻找，这让本来平衡就很差的文晨非常的危险。然而急切的心情让文晨把自己的毛病忘得一干二净，她一遍一遍不停的将男人的侧脸从心里提出来，猛然间摇动的视野腾空而起，柏油路面以一种非人的速度向她的眼睛冲过来。

　　直到火辣辣的剧痛从膝盖和手肘手心一起传过来，文晨那颗自诩不是笨蛋就是有点零部件不太好使的脑袋才反应过来——她摔跤了！

　　正宗狗吃屎，五体投地式，标准的不能再标准。

　　“咦，这丫头，怎么走路不看着点啊，——这下摔得可狠了，快慢点走吧，你看你这……哎呀，都出血了……”

　　絮絮叨叨的热心路人老太颤颤巍巍的把文晨的拉起来。

　　疼出眼泪的眼睛让视野模糊一片，文晨顾不过来膝盖胳膊上的伤，摘下眼睛反手抹了一把脸，把眼里的水汽蹭掉。

　　“毛毛躁躁的，快看看，摔坏哪没？”老太很热心，一边给文晨拍胸口沾上的土一边浑身上下的自摸，末了掏出一包纸：“快擦擦。”

　　文晨根本顾不过来，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声谢谢，转头才发现她一路狂奔，已经冲出了骡马市的街口，跳到极限的心脏好像慢了点，又好像突破210奔着240去了，生理刺激让文晨情不自禁的干呕了起来，总算记得这是大街上，捂着嘴生生憋了回去。

　　没追到……

　　四通八达的主干道上已经开始汇聚起第一波上班的人海车潮，到处是形形色色的背影，到处是一张张转瞬即逝的面孔。文晨陡然一惊，心口冰凉。

　　正常人的脑袋是一面墙，可以将看过的记下的脸谱想照片一样挂上去，挂出一墙的花花绿绿，可是文晨知道自己不是的，她的脑袋关于人面的那部分是一场浓得化不开的雾，是永远的伸手不见五指。

　　文晨的眼泪一对一双的往外掉，把蹭了灰的脸彻底染成一张花脸猫，三十年来唯一一次的奇迹，就这样消失在人海中了吗？除了流血的擦伤火辣辣的一抽一抽的疼，一分钟前的震撼像是一场幻想中的梦……就像她每次热火朝天的构思那些新坑的时候……

　　“哎，别哭了，以后小心点，哎哟，这孩子啊，毛毛躁躁，什么事这么急啊，赶成这样，摔疼了吧……没事没事，别哭了，回去好好洗洗，去打一针，别感染了……哎哟，这腿上，这俩口子可不小，别回家洗了，去诊所吧，这地方这么大，要留疤拉可不漂亮了……”

　　老人还在絮叨，人却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拂拭文晨膝盖上的伤口，路人探究的视线在擦身而过时留连探寻，文晨擦干眼泪，低头轻轻说了声，“谢谢婆婆……”

　　告别热心的路人婆婆，文晨一手虚虚攥着拳头抵在嘴上失魂落魄的上天桥，过马路去对面公交站台，先天的缺陷让她没法在熙来攘往的人潮中找出给她一瞬间震撼的面孔，她的眼睛总是控制不住的乱转，一张脸看过去，不是那个，可是略一转头，视线一旦离开，却又拿不准那一眼的准头，只好再偏过头去追着人看，这样东张西望让她没办法板板整整的走好，几次差点和迎面而来的人撞成一团，惹下身后一地碎碎念。

　　心悸，心慌，恶心想吐的感觉还在喉咙里，文晨就觉得这太阳爬得真快啊，这么快就让她头昏眼花了，可是不能啊，她刚刚吃过早餐，六个包子一碗粥，很饱了，怎么还会犯病呢？

　　文晨停下来，慢慢踱到站台里倚上广告牌，脏不脏的，文晨已经懒得去计较了。一看就是狼狈摔跤的妙龄少女，一脸的泥水混杂，殷红的膝盖和手肘，膝盖上的血迹甚至已经淌到脚踝，一路走来的每个脚印都会留下的一个不惹眼的暗红印子，在路面的灰尘中很快被掩埋。文晨不知道自己在一群赶时间的上班族里是多扎眼的存在，就算知道，文晨现在的心情也在乎不起来了，丢人又怎么样呢，如果找不到那个人，就算全世界都看见她丢人现眼又能怎么样？

　　没人认识她，那人也一样，他甚至不知道，有个傻缺的女人，在那个瞬间对他心跳如擂鼓，一见钟情……

　　又一辆公交车过来，文晨无精打采的抬头看车次，不是215路，文晨继续半死不活的耷拉下眼皮，然而视野里忽然闯进一副宽阔的肩膀，灰黑色的半袖T恤，刺猬似地短短发根，还有古铜色的鼓鼓囔囔的小臂肌群，文晨镜片后的眼睛猛然瞠大了一圈，心跳在一瞬间疯狂攀上新的制高点，文晨爆发出连她自己都想不到的力气，撞开正要上车的人流，一步上前去，男人似有所觉，身形略一偏传，让文晨抓了个空，眼看又是一个五体投地，焦急中文晨双手乱抓，一把扯住男人的衣襟。

　　莱卡的弹性极佳，文晨夹着冲力和重力加速度的这一拽，力道简直比文晨自身的体重还要猛，眼看就要和柏油路做第二次亲密接触，文晨居然还能争分夺秒的想到她膝盖上的伤还新鲜着呢，这下子连着二遍重茬，是没法不留疤了……

　　裸露的肩膀上猛然一热，随之而来的强大助力几乎掐着肩膀将文晨端起来，随着耳边传来一声“没事吧”的简单疏离问候，被强行止住冲劲的身体重新站直，文晨像被火烧到了似地猛往后退了一大步，这一大步又倒霉的撞上了人，文晨控制不住平衡，被对方的踉跄带得身体直直侧倒。

　　“哎哎哎，你走道没带眼睛啊？！”倒霉被文晨撞到的上班族堪堪保持住平衡，立刻口出恶言。

　　文晨根本有听没有见，她眼里看到的只有那个刺猬一样短发的男人用一个一场灵敏的转身侧步巧妙的抢到她身边，再次用端着肩膀的方式把她扶住，没有摔个好歹，“跟小孩儿你计较什么啊？！”

　　一句话，周围等车的人瞬间嗡声四起。

　　“哎呀，现在的小孩啊，毛毛躁躁……”

　　“都那样啦，眼高手低……”

　　“一点公德都不讲……”

　　“……”

　　文晨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第二次庆幸自己长了张违反人类进化标准的脸，因为无论如何，一个不应该发生的意外，发生在小孩子身上，总会比成年人得到更多的宽容。

　　不过这样的幸灾乐祸不到一秒就被猛然翻上喉咙的一股子酸水味顶下去了，文晨两个眼珠子惊慌失措的乱跑，突然出手抓住男人的手腕，拉起来就往人群外面跑。

　　一手拖着一副几乎有自己两倍大的强壮男人不敢放，一手紧紧捂住嘴巴，文晨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喷出来，幸好身后的男人不知是被她刚刚那连续的东倒西歪吓到了，还是恻隐心起，总之没怎么挣扎就被文晨顺手拖走了。

　　垃圾桶有盖，文晨试了一下一手掀不起来，喉咙里又一阵火辣刺激上涌，这一次，文晨再控制不住了，“哗——”吐了个天女撒花。

　　后心背上有人一下一下的轻拍，文晨错眼看到几滴秽物溅到男人的荒漠迷彩裤上，一把火蹭的烧上脑门。

　　她闭了闭眼，把心一横直起腰，“那个什么，你，你结婚了没？有没有女朋友？！我对你一见钟情，所以你，你能不能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