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暗魇之歌》葬歌

22、撕裂白纸

　　夜雾深沉。冷白的圆月在迷离的黑色薄雾之中黯淡地洒下月光。

　　暗魇推开宿室的门，有些历史的门框发出邀请般的吱呀一声。

　　雅卡西正坐在面向窗子的桌子前，听到开门的声音，就着椅子转过身，“哎，大哥，你又去散步了？”

　　“晚上空气不错，出去透透气。”暗魇关上门，解开身上的黑色风衣。

　　“没听导师说么，最近魔灵多了起来，小心你散个步会碰上些什么。”仰躺在自己床上的莫邪嘴里嚼着玫瑰糕，口齿不清地说。他举着一本魔法元素书仰面看着，但是书页被阴影掩盖去了大部分，不知道他在看个鬼。

　　挂好衣服，暗魇走过来用两只手指夹着莫邪的书，刷地向上一提，“你是不是很希望那样？”

　　“喂喂。”暗魇动作太快，莫邪反应慢了一点，赶紧咽了两口糕饼，“呃，我说错了行不行，我要用功，拜托。”

　　“某些人不是说过‘对魔法完全不开窍干脆不碰了’的么？”暗魇俯视着一脸被拆穿了的表情的莫邪，冰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拿过来！”半撑起身子的莫邪低头装了一会儿沉默，突然抬手抢过暗魇手中的书。暗魇本来也没打算认真，不然莫邪的速度实在不可能抢过来。

　　“嘿嘿。”雅卡西笑了笑，声色里带着已经少了许多的少年特有的纯真质感。他转过身继续面对桌子，手里组装起一些细小的物件。

　　“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做什么？”暗魇理平自己床单上的褶皱，把身子埋进了墙壁投在床铺上的阴影之中。

　　“啊，没什么，我想给自己做一些特别的武器。”雅卡西背对着自己从小到大最依赖的同伴，少年日渐挺拔的身躯渐渐勾勒出了疏离的线条。

　　“喂，雅卡西，你最近话也变少了，总是在忙你那些奇怪的东西。”莫邪又拿起一块玫瑰糕咬了一口，“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还在想，你这么喜欢说话，跟暗魇那块冰完全不同，现在看来这性格是会传染的啊。”

　　“作为改变的对比，你不觉得你最近话变多了么，莫邪？”暗魇一只手放在脑后，一句话堵住了莫邪的喉咙。后者狠狠咬了一口玫瑰糕，晕倒般一下子躺了下去。

　　雅卡西用手指理了理长长了些的黑发。微微卷曲的发丝贴在脸颊两侧，雅卡西脸型有点圆，总是带着一股天真纯和的气息。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气息渐渐被神秘的沉默所冲淡？

　　阴影之中暗魇的目光看着雅卡西。他的瞳色比阴影还要深沉。

　　雅卡西手上的工作似乎告一段落，他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月色，然后回过头来。“要不要睡觉了，大哥、莫邪？”

　　莫邪一直没怎么动的身子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含混的应答声。早就已经要睡了吧，用个鬼功。暗魇看了一眼雅卡西手边的香草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雅卡西的眼睛低了低。

　　似乎有一阵风挤进了窗子的缝隙，十分潮冷。雅卡西笼着嘴边，弯下腰去想要吹灯。好像是必须阻挡这个动作一般，就在此时，窗外响起了一阵低而尖锐的嘶叫。

　　“吚啊——！”

　　所有人的耳膜都惊恐地震颤了一下。莫邪差点从床上翻滚下来，瞬间清醒地探出床铺，“呀呸的...什么声音啊？！”

　　那声音就像是召唤亡灵的曲调，哀怨地扬起，仿佛要传到最遥远的阴暗之处。雅卡西的手有点发抖，紧接着又听到了一声哀怨的嘶叫。

　　“去看看。”暗魇两三步走向门，一把拉开跑了出去。

　　莫邪拽着雅卡西往外快步走。两个人的脸色有些苍白。那声嘶叫诡异而突然，像是恐惧的虫子一般一下子钻进了心里。那种感觉无法形容。

　　冲到走廊里，原来整个宿舍楼都已惊动。穿着短衣的少年们三两出来，有的和暗魇一样往外跑去。那些诡异的嘶叫一声比一声尖细而高昂，像是看不见的手，拉扯着少年们去寻找它。

　　“暗魇，等等我们！”莫邪的耳朵里不断回旋着那些嘶叫，连自己的喊声都险些听不清。

　　楼梯的拐角处，暗魇冥觉般闪了下身子，没有撞上一边套纱袍袖子一边跑出来的秋若水。宫云夕长发披肩，没有束起，紧跟在后。

　　“那是什么声音？”秋若水紧跟在看也不看她们往楼下奔去的暗魇之后。

　　“不知道。”惨白的月光豁然出现，照在暗魇的脸上。“一定出事了，若水，你一会儿去找导师！”

　　“忘川导师？他不会比我们慢！”宫云夕三两步已经跑到暗魇身侧。

　　冲出宿舍楼，嘶叫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无所不在无孔不入地包围了圣歌的空气。夜雾茫茫的夜空之下，楼顶的青铜雕塑如同一把插入空气的利刃，诡异而无声地矗立着。

　　夜晚的空气尖锐而潮冷，几乎要一下下割破呼吸。五个少年眉眼警觉，调动魔气四下搜寻。安静的圣歌夜晚已经躁动起来，少年们都冲出了教学楼，导师们早已调动魔气开始搜寻。

　　空气好像噩梦般飞速旋转开来一样，在嘶叫声中，少年们感到了逆向旋转般的眩晕。魔气无法集中，暗魇锁了锁眉，“精神侵染！嘶叫的那个东西有致幻能力！”

　　“可恶！到底是什么东西闯进圣歌了？”莫邪狠狠地咬了咬牙，眩晕的风暴在脑海里搅得天旋地转，魔气一聚集就被打散。

　　“根本就是阻止我们聚集魔气…导师！”秋若水懊恼地发下了凝聚魔气的手指，然后对着一个方向喊了一声。

　　忘川的单袍凌风飞扬，黑发没有束起，像是断线的丝绒一般飞舞着。他走到宿舍楼前，沉磁的声音如同深夜集结的号角，“都冷静一点，不要随便行动！”

　　乱喳喳的少年们看见导师，安静了许多。忘川转头看向暗魇几个人，“你们的魔力水平算是比较好的，负责集中魔气帮助搜寻！”

　　“导师，我们也想，可是…”莫邪猛地眯了一下眼睛，又一声嘶叫冲撞了他的耳膜。“这声音那么难听，没办法调动魔气啊！”

　　“…精神致幻？”忘川俊秀的眉眼杀气腾腾地凝紧。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去。

　　“在香橼树林里。”伊冬瞳孔冷冽，仿佛在传递着一种绝对不能付诸语言的密码。“卡因先生说，有可能是那个。”

　　“开玩笑。”忘川威沉的气息爆发成暗黑色的杀气，跟着伊冬一起飞奔向小树林的方向。

　　“导师，那我们…”秋若水往前赶了两步。

　　“最好都回房间去！”忘川头也不回，“导师们自然会解决！”

　　秋若水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的组队。

　　“有人要回去么？”宫云夕把头探过暗魇的肩膀旁边。

　　“注定睡不着了啊。”暗魇微微一笑，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守”魔气凝结成一个防护结界。他发动风行，奔向小树林的方向。

　　“走！”莫邪紧跟而上。黯淡的星光在众人头顶闪烁着诡异的注视。

　　就是这里！到达香橼树林外围的时候，哀怨的嘶叫声转为凄惨，像是用不属于生命世界的语言不断嘶吼着阴暗的痛苦。声音很清晰。

　　“不行…头好晕！”雅卡西的胸口传来了窒息般的呕吐感觉，捂着头弯下腰去。

　　“宫云夕的‘察’能力最好，我给你加防护，你调动魔气进行感知！”暗魇回过身，不由分说地向宫云夕释放守护魔气。

　　“…我知道了。”宫云夕眯了眯凤眼，接受了暗魇的防护结界，黑发在魔力之风的作用下飞扬起来。

　　导师们已经进入了黑黝黝的树林。此时的香橼树林就像夜色之下的莫斯卡尔大森林一样，充满着潜伏的危险。

　　“呜呃！”宫云夕突然猛睁开眼睛，痛苦地叫了一声，扑蹲下去。

　　“哎，怎么了？”秋若水赶紧蹲下去扶住宫云夕颤抖的肩膀。

　　“是…是那种气息…是那种魔力感应！”宫云夕双手插进长长的黑发里，紧紧地抓住。

　　“什么啊？”莫邪赶紧走过来，又看了一眼暗魇。

　　他倒抽了一口气。暗魇阴影覆盖的表情太可怕了。平静到虚无的安静里，弥漫着尖锐的腾腾杀气。

　　“亡…亡灵之桥！”宫云夕用力扯了一把头发，抬起头完全丧失冷静地喊了起来，“还记得么，亡灵之桥！我们在呻吟魔泉那里碰到过的！就是那种阴之魔气的魔力质感！”

　　“…哈啊？！”恐惧的倒抽冷气几乎要掠夺去莫邪的呼吸。

　　全都没忘记。所有人都没有。来自生命世界之外，充满着怨念与阴暗的死亡气息，那种魔力质感，在踏过那条冰冷河水的时候，顺着每个人的骨髓深植于心。

　　亡灵！亡灵的吼叫么？！

　　“大、大哥，”雅卡西站在暗魇几步之外，“我们还是按照导师说的，回房间去吧…我们根本不可能帮上忙的，就算在莫斯卡尔那一次，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拼尽全力绕过那些亡灵，只是这样而已啊！”

　　“你最好给我闭嘴。”暗魇动也不动，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搬低沉。雅卡西惊诧地后退一步。

　　“呃，暗魇…”秋若水蹲在地上，抬起眼睛看着暗魇阴沉的表情，“雅卡西说得对，我们无能为力，还是交给导师们吧。”

　　“在朝夕生活的学院里，出现来自阴狱的东西。今天可以躲进房间里，难道一直都可以躲进房间里完全没事么？”暗魇抬了抬脸，冷酷的月光照在脸上。

　　“虽然这么说…”剧烈摇摆的树涛声打断了莫邪的话，有人疾速凌跃出了树林的范围。“是谁？！”

　　人影落地，快步向他们走过来。“怎么不听导师的指挥，让你们回房间去不明白么？”

　　炎刹的脸散发出诡异的阴蓝色，那种气息不属于生命世界。他已经被阴之魔气攻击过了。

　　“炎刹导师！”雅卡西叫了一声。

　　“就听导师的，我们看看能躲多久。”暗魇回过头。少年眼中无边无际的阴影瞬间抽走了炎刹一部分的呼吸。

　　如此浓重的黑暗，出现在一个少年的瞳孔里。

　　“回头再跟你们解释，导师们在这里都很吃力，你们赶快离开！”炎刹凝起脸上的伤疤，不容抗拒地吼道。在那个指挥魔族军队的遥远的时光里，他就是这样无所畏惧，绝对不允许怀疑的领导者吧。

　　“扶着她，回去再镇定一下。”暗魇盯着炎刹愤怒的脸，安静地说完自己的话。

　　少年们转身的一瞬间，树林之上如同喷涌海啸的大海一般，黑色的魔气风暴狂散开来。几道人影凌跃冲天，忘川的声音在其中猛然响起，“炎刹，快来！”

　　炎刹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少年们身边。圣歌所有的导师都凭借风之魔气凌浮在香橼树林顶上的夜色里，围成一个阵法似的圆圈，炎刹落入空缺的一点上。血金色的光芒拉成尖锐的光线，在导师们指尖不断飞绕连接。

　　六芒星之阵！看到了阵法最终的形状，少年们心脏猛然一紧。血金色的六芒星之阵，是用来…镇压怨灵的！

　　暗魇心中的战斗欲望被毫不留情地挫灭。这种感觉有生未感。少年拽住莫邪肩上的衣料，“是该走了。雅卡西，过来！”

　　雅卡西被神吸引一般，眼睛直盯着导师们组成的巨大法阵，一边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庄严而沉重的咒语声荡彻开来。

　　“安眠吧，躺进用枯骨装饰的温床之中——怨灵镇压！”

　　六名大贤者魔力集聚，六芒星之阵中爆发出炙热的熔岩般的魔力光柱，飞旋冲天。亡灵嘶叫声在一个瞬间变得垂死沙哑，骇人得要爆开人的心脏。光柱之中，就像少年们曾遇到过的荒级灵兽那样的诡异人脸熔化拉长，在魔力风暴之中逆旋粉碎。

　　嘶叫把周围的一切变成了噩梦的中心。“定”魔力已经承受不住，然而，雅卡西的动作没有加快，朝拜似地紧紧盯着那片炼狱一般搅碎着怨灵的金光。

　　“呀呸的，雅卡西你这小子要死啊？！”莫邪的心脏跳动每一下都传来抽痛，暴怒地扭过头吼了雅卡西一句。

　　“你们往前走！”暗魇推了莫邪一把，转身向雅卡西跑去。旋风之中，少年的模样就如同现身的死神。他的瞳孔里闪烁着秘密的暗光。

　　“你神经了，让你快点走都不会么？”暗魇一把紧抓住雅卡西的胳膊，拉着他快步就走。

　　头发被吹得四下飞舞的雅卡西蓦然转过头来，对上了暗魇的眼神。暗魇顿了一下，猛地揪住雅卡西的领子，把身材仍然还算瘦弱的少年按倒在地。

　　他目光阴暗地盯着从小到大叫着自己大哥的同伴。雅卡西好像从迷惘的神经质中清醒过来，他扣住暗魇揪着自己几乎克住呼吸的手，“大哥…拜托你，放开！”

　　暗魇完全不为所动，也似乎不在意那边魔力爆裂的波及快要到达自己这边。他只是紧紧盯着雅卡西的左侧脸，在散乱发丝的阴影之中有什么扎进了他的瞳孔之中。

　　“大哥，求你了，放开！”雅卡西恐惧地喊着暗魇，“我不能呼吸了，那边的魔力爆裂快过来了啊！大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雅卡西！”言语一向平静虚无的暗魇极少扬高声调，然而他这一次不仅破开声色，还几乎是沙哑的暴吼。“你给我小心点！”

　　他用力把雅卡西推开，然后一把拎起他的胳膊，紧拽着瘦弱的少年飞跑开去。风行魔气调动到了极限，同时那边的导师们赶快发动了大贤者级别的防护魔气，阻止了魔力爆裂的波动扩散。

　　夜色茫茫无尽，黑暗太过浓厚，仿佛把破晓阻挡在遥遥无期的等待之外。

　　暗魇拉着雅卡西一口气跑进宿舍楼，平静的阴凉瞬间包容了他几乎爆棚的剧烈喘息。正在那里焦急得直打转的莫邪一步抢了上来，“真行啊，那么危险的地方还拖了那么久！你们两个没事吧？”

　　楼梯一阵响动，秋若水飞跑下来。“暗魇…”

　　暗魇压着剧烈的呼吸摆摆手。“喂，宫云夕没事吧？”

　　“她只是受到了阴之魔气的感应刺激，没什么大碍，已经躺下了。”秋若水两步走过来，又看看满面苍白的雅卡西，“你们呢，没事吧？雅卡西？”

　　“大哥！”狠狠地喘了一口气，雅卡西从来没有用过这么重的语气跟暗魇说话。“有没有搞错，你怎么了？刚才想要我的命还是怎样？”

　　“…你们发生什么事了？说什么呢，雅卡西？！”莫邪使劲眨眨眼睛。

　　“你自己应该知道，倒是应该我问你。”暗魇直起身子，转头看着仍然跌坐在地的雅卡西。“我一向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就算是你也一样。只好请你自己小心。”

　　“…”雅卡西抬起头，纯和的眼睛里涌起浓密的阴影。

　　“不要问！“暗魇刷地扭头断喝掉秋若水和莫邪两个人的开口打算。他捂着有些疼痛的胸口，完全不在意任何人一般走上楼梯。

　　“发生了什么事…？”莫邪一直看着暗魇的背影，怕他突然回过头来瞪自己，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雅卡西。

　　“没有啊。”雅卡西笑了，他是那种笑起来眼睛会微微眯成弧线的少年。“没事，完全没事。导师们好厉害啊，都解决了，我…我要去睡觉了。”

　　“…雅卡西？”秋若水想去扶他，少年摆摆手自己站了起来。一只微微摇晃着的宿舍楼门此时被推开，还带着丝丝阴气的夜风吹了进来。

　　“卡因导师？”秋若水和莫邪两个人同时开口。

　　卡因冲他们点点头。冷白色的长袍因为刚刚的激烈战斗扭曲着道道褶皱。“雅卡西同学，来我这里一下。”

　　“…导师有什么事么？”雅卡西回过头，有些迷惘地眯起眼睛。

　　“立刻来。”卡因向他招手。

　　雅卡西走了过去。卡因按住少年的肩膀，呼出一口气。“你们两个快回去休息啊，我们明天会向学生们解释的。”

　　“是。”秋若水和莫邪的面面相觑完全没有被卡因看在眼里。他推着雅卡西的肩，走了出去。

　　“这到底是怎么了…我的个天！”莫邪一边嘀咕一边转身，一抬头的时候惊叫了一声，然后赶快拍着胸口平抚心跳。

　　“暗魇，你能吓死人。”秋若水看着冰雕般站在楼梯顶上的阴影之中的暗魇，叹了口气。

　　暗魇就像什么也没听到，无视了他的两个同伴。他只是站在那片阴影之中，冷冷地注视着被夜风微微摇晃的宿舍楼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