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背叛从一开始就存在

24、路上

　　乘拥挤的公车行走夜路，弯曲的公路，远离城市的小镇，路边没有灯光，零星的出现几户人家，迅速消失。
　　坐前排的位置，车里的灯紧闭，黑暗。整个世界于是静谧，只有机器运转的声音。
　　于是专注地看前面的路，遗忘了其他。
　　迎面行驶的车，明亮的灯打在脸上，晕眩。车辆迅速擦身而过。前路一片黑暗，骤然的黑暗，突兀，以及无法洞悉。车灯点亮，探照前路。照程远近不同的车灯不停止的来回切换。
　　我重复一个姿势，观看，晕眩，黑暗。
　　那是一无所有的空洞感，黑暗高深莫测。
　　一次次浓厚的失重，像一口被反复敲击的绝望的钟，狠狠的敲击在心里面脆弱的部分。
　　我安静的流下眼泪，听不见自己哭泣的声音。
　　这样的状况会一直维持，直至下车及家。脸上残留的液体在湿冷的空气中迅速蒸发干涸，不着痕迹。
　　行夜路已成习惯，周末晚上从寄读的市区学校归家，第二日晚上再从小镇的家中赶乘一辆车离开。
　　那无法洞悉的黑暗就一直被大脑记忆，无法驱赶，并且怀念。
　　站在家门口的时候，深吸一口气，敲门，然后在门开的瞬间立刻露出微笑。微笑那么轻易那么廉价，异常虚伪。经常会咧开嘴笑，仿佛真的开心。
　　吃完饭后回到房间，不开灯，在黑暗中坐到窗台上，盘腿，向外看，啃一只苹果，一只发涩的苹果。
　　丰富的汁液在唇齿间流转，每当这时，便会想象，自己苍白断裂的唇滋润红嫩的样子，定会很美。
　　可是从不会去证实，因为当苹果吃尽的时候，我就会听到鸣笛的声音，在红艳的苹果一无所剩的时候，或早或晚。
　　小的时候，当我将苹果核吞到肚子里时，大人们就会说，我的头上会长出一棵小的苹果树来的。于是很开心，心里期待着那小树真的长出来。这样，想吃苹果时，伸手采摘就可以。于是吃苹果时依旧是吞核的。只可惜，吃了多年的核，依旧不会长出树来。
　　我想我应该对淡忘的孩童时期的事情付诸一笑的，可是没有，我大批大批的回忆一些已被抛之脑后的不再记忆的过去，不断的想起，严肃，认真，不会嘲笑。
　　但是哭泣，我常常为拾起的过去哭泣，为那些快速残忍的告别。
　　鸣笛的声音于静谧的夜里显得高亢。火车出现在那小段铁轨上——我肉眼所及。一节一节的车厢，他们的车轮飞速转动。
　　火车驶远，与车轨摩擦的声音无法传入耳的时候，我去睡觉，梦中，乘那火车离开。
　　我确是乘那火车离开过的，远离家，那个小镇，漫长的夜路，与北方荒芜的天气。我被远远的寄养在陌生燥热的南方城市，远离所有熟悉温暖的人与事物。在10岁的时候。
　　记得自己是孩子时，于温暖的午后，独自跑去小镇的边缘，看无限伸展着的铁轨，脚踩在枕木上，然后奔跑，来回反复。累的时候就会坐在沙砾旁边的草丛中，摘下狗尾巴草在指缝间把玩。然后傍晚回家时不忘记摘一把，插在喝水的杯子里。
　　喜欢这种植物，柔软，顽强，在喝水的杯子中，存活很久，比采摘的大把野花活得长久。
　　我就期待着，期待着火车的到来，带我离开。孩子时的我，就希望能够离开，我知我会。
　　可是火车终不会停留，他在我们这个小镇里没有车站，车站在繁华的市区，去那儿，需乘汽车走漫长的路。所以小时候，始终没有见过火车停留下来。
　　但当10岁离开时，我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快乐，我痛快的哭，没有抱任何人，趴在床上，抱一只枕头痛哭，到虚脱。父亲急急忙忙的到我身边，把糖水送到我嘴里。我看他，然后冲他笑。
　　一场离别，那样简便，面对，哭泣，转身，无所留恋。就这样离开。
　　开始学会写信，因为无法倾诉，写很多很多的文字，装进信封，压在书的底下。不会给任何看。那是我对白纸的倾诉，说尽了所有想要说的话。
　　几年后回到家乡，在机场远远看到父亲踮着脚张望，走过去，他接过我的行李，然后离开。没有话可以说，他拿出食物以及水，我拒绝，然后在长途汽车上呕吐。
　　从此疏离，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前一后的走，没有语言，没有凝视，没有拥抱，亦不会有安慰。
　　过年寄过卡片给他，没有一句话。
　　开始在小镇上过平稳安定的日子，共同生活，没有交流。依旧去看那铁轨，看得出神，盼望下一次离开。我想要离开。
　　记得在火车上，夜晚无法入睡，看着窗外，干枯的树木，贫瘠的土地，是冬季的荒芜，遗篇黑暗。在座位上蜷成一团，眼睛无法从黑暗中移走。
　　火车行驶了七天，天明亮起来，暴烈的阳光径直晒过来，晕眩，有强烈的呕吐感。然后出现大片的树木，是南方的冬季。在闷热的空气中迷失，寻不到与自己有关联的事物，一无所有的占据一个家庭中的一个空间，我拿出巨大背囊中的一切物品，是熟悉陈旧的书籍，有发霉的味道，但是亲切。
　　即使我是如此怀念曾经。这样的沉溺 ．
　　即使我是如此怀念曾经.这样的沉溺.但我仍然渴望离开,到江南小镇,到古城丽江,到西藏圣地......到所有渴望之地,自己独自一人.
　　没有沉重绵延无法表达的爱,独自离开,悄无声息.
　　多次在小镇的夜路上想象,自己所乘坐的,是去往西藏的长途汽车,在公路上颠簸.可是睁开眼时,窗外依旧是熟识的小镇,古老沉闷.
　　我这样剧烈的渴望离开.
　　我知我在路上.
　　I always on the 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