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背叛从一开始就存在

23、向阳花

　　我知道在那片一望无际的麦田里，有大片的向阳花。
　　乘车从公路上飞驰而过的时候，就会看到，大片的明亮的色彩。阳光的颜色。
　　看她们，将额头贴在玻璃上，咧开嘴笑，像吃了满嘴的阳光。
　　一切都如多年前一样，和那个傍晚，离开家乡的那个傍晚相同。麦田里大片的，执着的向着夕阳，这最后余晖的植物。
　　告别亲人，告别故乡，告别土地上的向阳花。在公共汽车上大声的悲泣。
　　我——一个孩子，远走他乡，投身到陌生的城市，寄养在亲戚的家中。我在南方繁华的城市中怀念北方老家中的一切，以及那片执着的花朵。
　　在寄养的城市中，没有再见到这样的植物。
　　只有整齐被修剪过的扶桑，大朵大朵，鲜艳；爬满枝头的火暴杜鹃；高耸的树木，落下碗口大的木棉。都是红色的花卉，热烈，仿佛一种激情。
　　可是却不再看到，我的向阳花，仰着庞大的头颅望着太阳。执着。不肯动摇。
　　被寄养在姑妈的家中，姑妈爱花，热爱兰花以及百合，圣洁的植物。漫长的孕育，盛放，不分昼夜，然后枯萎腐烂。纯白的颜色褪掉，变成难看的锈黄色，好象化掉的棉花糖那么让人绝望。我会喜欢，但不会热爱。种植小的仙人掌，可是他们通通腐烂，深绿的色泽消失，腐烂成一堆泥土。从此，不再饲养植物。
　　回到故乡的时候，乘车经过那片葵田的时候，咧开嘴笑，是我所如此熟悉的呀！
　　我的家在那个小镇，到达城市的唯一路径便是乘车，就会经过那片麦田。
　　周末从寄读的学校和家中来去时，我就如此贪婪的寻窗边的位置，眼睛一眨不眨的看。
　　我不喜欢学校，不喜欢回家。但我喜欢它们之间的那条古老公路。
　　后来又不愿再走那公路，因夜晚在入秋后开始变得漫长，放学经过那条公路时，夕阳早已沉入山中，向阳花就早早垂下头颅，像失去重心的木偶。
　　我买塑料做的假的向阳花，画她们，涂上明亮的色彩，贴在床边的墙壁上。我如此热爱，她们可以照耀我安静的入睡。明亮的花朵，能够驱除梦中时时缠绕我的黑暗的魔鬼。他们就不再对着我放肆的大笑，在拼命逃跑的我身后追赶，将丑陋的脸孔贴在我的面前。
　　我热爱向阳花们，她们驱除我心中的恶魔，她们一直照耀着我，她们让我变得健康。
　　可是当某一天我又在那条公路上时，那些魔鬼就又回到我的梦中，在每一个夜晚折磨着我，恐惧，寒冷，与哭泣。即使我在墙壁上贴再多的向阳花也不管用了。
　　因为她们死了。
　　在我又回到那条公路并看到她们的时候，她们已经死了。
　　她们庞大的头颅通通不见了，我知道是那些农夫把她们的头颅折下来，把上面饱满的种子剥下，放在火热的锅里翻炒。她们死了，而我们却咀嚼着她们的种子笑或说话。
　　我看她们留下的光秃的茎，不知自己为什么竟这样残忍，看她们从上端开始腐烂的茎，泪流满面。被农夫摘掉头颅还不够，还要被她们所执着的阳光晒得焦灼。是的，焦灼了，流下的黑色液体是她们黑色的泪水。粘稠，以及浓厚。
　　她们所一生虔诚的追随，给她们最为残忍的应答——将她们毁灭。她们执着爱着的阳光啊！
　　我抚摩她们的茎，空气中没有阳光的影子，我在黑暗的田野上，抚摸一株向阳花的泪水。我寻不到阳光，他早早的离开，在山的后面照耀另一片向阳花。而山的这边的一片，她们就要死了。我的向阳花终于疲惫的弯下腰支。可我知道，在明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们依然会固执的挺起腰杆，哪怕没有了头颅。直到她们腐烂得一无所有。
　　开始蹲下，在黑暗的田野中哭泣。
　　在第一株向阳花倒下的地方，唱一首挽歌。
　　“……有阳光到达的地方，就有生生不息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