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背叛从一开始就存在

16、One Year

　　直到离开才发觉，原来真的离不开。
　　什么都到过去了才懂得回忆，可是，已来不及挽回。
　　她已经走了两个月了，没有任何讯息。
　　屋子里她的气味褪去，只是她的东西都在。她的衣服，鞋子，手提包。本来想她的身上只有几百块钱，本来以为她很快便会回来。谁知她这样固执，从此销声匿迹。
　　她是这样的女子，让他惦念，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惦念。
　　在这期间，他遗忘很多事，不记得工作，不记得吃饭，不记得看报，不记得睡觉。她明亮的眼睛总是在闪，似在嘲笑。
　　是，她嘲笑他的平庸与烂俗，轻蔑他的钱财与物质。他自持她对他的依附而为所欲为，他抓住她的头发往墙上撞，直到流下血来，他又懊恼的伏在地上亲吻她的脚趾乞求她的原谅。
　　她只是冷笑，笑看这一次次的重复，终于无法忍受，逃脱他的钳制。
　　他不记得看报，所以信箱被堆得满满。他的好心邻居提醒他，他才意识该清理一下。
　　于是，他看到了那张明信片。
　　“天气很好，有时下些雨，青石板路被冲洗得干干净净，纯洁美好，永不知疲惫。——April”
　　没有称呼，没有署名。是她，是她娟秀的字迹。他几乎从沙发上跳起。又反复的读，他不理解她的意思。看邮戳，是从安徽寄来的。
　　她终究还是走了，她一个人走，把他抛在原地过庸俗的日子，留他在井底不可一世。
　　他记得一些细节，他记得她洗过衬衣的干爽气味，她擦过地板的潮湿气息，她做饭的暖洋洋的香气。记得她如水般光滑的肌肤，她纠缠不断的吻。记得陪她去堕胎时她苍白的面容与幽怨的目光。
　　一切一切挥之不去。
　　他只有等待，等待他的归途。
　　一个月后，收到了第二张明信片。
　　“苏小小的胭脂融进西湖，叠荡一层氤氲，她洗不清她身上的污浊，这样都洗不清的啊。——May”
　　他不知她又怎么转到杭州，她没有钱，她没有钱的，他不知她受了多少苦，那个纤瘦的女子。她恨他，她亦恨在他身边的日子。
　　“瀑布的水随风在飞，打在身上，无比清凉，是透彻心扉的凉，很舒服，洁净。——June”
　　“神农架真的有奇异的动物，透过浓密的树阴，我看到白色的雕，神圣庄严，自由自在的飞翔，傲视一切。——July”
　　“岳阳楼，汨罗江，所有的繁华悲伤皆已离去，我看他们远去的背影，逝去的日子不复存在。——August”
　　“乘竹筏漫游漓江，看奇形怪状的山石，听悠远动人的传说，陷入其中。爱与美，被反复传诵。——September”
　　“古老的丽江城，孤寂的水路，孤傲的石桥，孤静弥漫烟雾的清晨，心再一次被沉淀。——October”
　　“传说中，稻城，这是最后的香格里拉，美丽致极，雪峰，流水，朴质的人们，是我的迷恋。——November”
　　“在鸟岛，看群飞的候鸟，眼中流下泪来，毫不自觉，想起儿时听过的童话，被折断的翅膀无法飞起，在落雪的冬日孤独的睡去。——December”
　　“西端的长城，荒芜的戈壁，空旷乃至辽阔。伫立，不记得时间，只记得回到旅馆，抖落一身的沙。——January”
　　“雇车去了古楼兰，盛极一时的城市也不过成为一片废墟，再繁华的爱情，最终不过枯萎腐烂。——February”
　　“布达拉宫前，朝圣路途中，手握转经轮的藏族阿婆，一脸安详的信仰，忍不住感动。在这里教小孩子念书，很快乐。饮圣湖中的水，觉得再生。——March”
　　他反复看她逐月寄来的明信片，12张，一年了。从上海离开，到安徽，浙江，江西，湖北，湖南，广西，云南，四川，青海，甘肃，新疆，西藏。
　　她越走越远，并决意不再回头。
　　她始终不肯原谅他，但却还恋着。
　　他看到她写“再生”便愣住，他觉得，她即将离开。他觉得，她即将真的离开他。
　　他准备行李，辞掉工作，乘坐去往西藏的飞机。
　　坐在座位上起，他就一直在想，他从未给过她什么，从未为她舍弃过什么，甚至连感情与尊重，都如此吝啬。
　　捂上脸，看到她的阴郁。轻蔑的表情似水般漾来漾去，淡去了时间的断限。听到她的声音，安静平和“你怎么不杀了我，你怎么不打死我。”
　　我爱你。他从未说过，可是我爱你。
　　在破旧的旅店，闷热的汽车，肮脏的饭馆，狭小的学校，只要一闭上眼，就会闻到她的气息。
　　他沿途寻找每一所学校，她在这其中之一里面教书，他一定要找到。他问每一所学校，“有没有一个年轻瘦小的上海女孩在这教书？”
　　他所见到的每一个藏民教师都在摇头，他到达西藏已经半年。
　　忽然想到普兰，神圣的转山朝圣，圣湖的静谧美丽。她的文字，她的语言，她的描写。他兴奋的坐上长途汽车，他看到她的脸，他即将看到她的脸。
　　他在那儿搜寻每一所学校。
　　“有，她半年前来的。”他第一次听到肯定的回答。
　　“她去世了，刚刚合眼，可惜啊！这样年轻。”那藏族阿婆的眼中滴下泪水。
　　不！怎么可能！那不是她，她没有那么脆弱，她的顽强坚毅呢？他总算寻到她，可为何会如此？
　　看到她的时候，她平静的躺着，无一丝气息。跌撞的扑过去，抚摩她苍白的脸，亲吻她冰冷的唇，握住她粗糙的手，无限忏悔。
　　阿婆说，“过度的劳累，长时间的颠簸，生孩子留下的后遗症。这次发烧就再也没有起来，她只留下本日记和一岁的孩子。”
　　他抱着那漂亮可爱的孩子，在她的坟前看她的日记，他由此知道了他有多么的愚蠢。
　　她离家出走的时候，怀孕四个月，为了留下孩子，她选择离开。她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走，没钱就做繁重的工作，直至赚足旅费。她不断的走，直至西藏，这让她安定，她和孩子留下教书。她爱他，于是她要遗忘。
　　闭上眼睛，浮起她挺着肚子敏捷做事的情形，他可怜的女人，被病魔缠身。
　　3个月后，他带着孩子回到上海，用心的照顾。梦中，女人微笑的脸渐渐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