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扯金庸》沾衣

2、人物篇二·郭靖

　　胡扯金庸人物篇（二）
　　郭靖

　　一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属于郭靖的感觉是粗犷的，愣愣的木木的粗犷的。大概是因为他的幼年是在蒙古度过的，而且他的母亲李萍没有半分“文化”。杨铁心包惜弱还有几分文雅味道，郭靖从头到脚都是土包子。

　　然而土包子也是有土包子的优点的，例如待人以诚，例如做事认真，例如人生观明确无疑。

　　而且郭靖很倔强，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所以他不会“打不过，跑”，只会“打不过，加把劲”。

　　我想郭靖是很有草原的味道的，尽管他在最后选择和草原对立。郭靖和萧峰两个人的身世是完全相反的，一个是在蒙古出生长大的汉人，一个是在大宋出生长大的契丹人。相同的是，到了最后都为了一个而反抗另一个，郭靖在襄阳城驻守城池以抗蒙古，萧峰在雁门关迫使耶律洪基定下“互不侵犯”条约。虽然他们反的方向其实相反，但同样是“保汉反夷”。

　　也许是因为两人虽然生长环境不同，受到的教育也不尽相同，但都没少得了汉人的传统精神。江南七怪和李萍也许没什么知识，却不会没有“常识”，尤其是江南七怪这样子类似于“老顽固”的人。

　　草原的质朴和汉人的伦理道德观，如果让我说郭靖，显然这是我对他的性格定义。

　　不过当然，草原质朴只是一方面。在郭靖还小的时候，战争就不曾离开过这片土地。金、大宋，还有蒙古。

　　和拖雷一起在铁木真身边长大的郭靖，却没有野心。

　　不知道是不是汉人的传统道德观。

　　二

　　郭靖的师父有江南七怪和洪七公，其他人例如马钰周伯通有师徒之实无师徒之名，黄裳的《九阴真经》也是他深造读物之一。

　　不过，影响最大的，当然还是江南七怪和洪七公。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样，前面几人颇有点顽固的意味，即使朱聪等并不至太严重，柯镇恶的“大家长”作风还是非常明显的。而洪七公，虽然天下游历到处乱晃嘻嘻哈哈，但严肃起来的大义凛然也是让人不得不油然生敬的。

　　所以郭靖，即使傻傻笨笨，却是当真的侠士坯子。忠孝仁义，他应该是能占的全占了。可偏偏老实这一点，又不会让他看起来像柯镇恶这般的专横独断，比他这位师父要幸福得多。

　　洪七公在射雕的世界里，几乎是一个正义化身。黄老邪有点自由主义，小处道德观逆天；欧阳锋同学若非那么傻，倒是一副枭雄架势；段皇爷为爱走天涯，除了救过一小黄蓉化了一裘千仞，无甚成果；王重阳老兄若非死得早，倒也是正义之师的架势，况且还有反元这大节在这里摆着。可惜他唯一的师弟是一自由到无主义的人，徒弟却是食古不化——丘处机他们和江南七怪倒是和得来，整一反派架势。马钰同学倒还好些，女士也多半心软些——八卦一下，每当看到马钰写的词的时候（这家伙词曲没少写），就想人家原来老婆孙不二就在旁边，他竟然也一首一首赠女道姑^^八卦八卦啦～算来算去，也只洪七公堪当郭靖楷模。

　　幸好洪七公虽然没有郭靖那么傻，却有点滑稽，爱游荡爱吃，是他的优点。否则，以他权威，定是比日后守着襄阳的郭靖还严的主儿。重要的是郭靖守着襄阳关系民族气节生死存亡，他却至多不过是一个武林正义。而，民族气节是一个重要的坎儿，武林正义不是。有人言道“警惕洪七公”，不曾说道“警惕郭靖”，那就是郭靖的马甲显然比洪七公还要大还要符合价值标准。

　　洪七公说：“不错。老叫化一生杀过二百三十一人，这二百三十一人个个都是恶徒，若非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就是大奸巨恶、负义薄幸之辈。老叫化贪饮贪食，可是生平从来没杀过一个好人。”这一段话说得正义凛然，让郭靖霎时间摆脱了对自己对人生的怀疑，走上正规。

　　可究竟这二百三十一人的评判标准在哪里？洪七公那一根手指是因为没来得及救好人砍下去的，可这世间是非善恶本就难断，若是他发现死者中有冤枉了的，怎么办？

　　所以说警惕洪七公，因为世界上最可怕的其实是自以为绝对正义的人，例如《九三年》的西穆尔登，例如……

　　所以自由主义者说，你有不伤害别人前提下的自由；所以民主主义者说，当你以多数人的名义“专制”少数人的时候，别忘了你不可能永远是多数。

　　三

　　如果说郭靖是原则拼起来的，那么黄蓉就是平衡他的原则的人。否则，郭靖的福大命大不会贯彻得如此彻底。

　　这世间刚强易折，我们这个世界上横行的究竟是哪家的规则，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肯定不是儒家的，不是在大宋朝时期，明明白白给出来的那些家的。

　　武侠，侠这东西暂且不论，武这玩意是明明白白犯禁的。还好在武侠世界里面自有几条潜规则，否则怎生受得了？

　　武侠之中，就是那些带着一堆正义，却未必是世俗和官府的正义的人到处乱晃。郭靖同学身上带的标签，就是最正统的——当然，这一方面也得归功于他的老实。

　　幸好老实头也有一点不怎么原则的地方，那就是听老婆话。落人怨的地方交给黄蓉，他只要表示他的为难。

　　幸好黄蓉摊上黄老邪这个老爹，生命中缺少父亲这一角色，所以对郭靖同学的管束甘之若饴。要是换上我这样的，别人在我面前仁义道德说着，我不溜之大吉才奇了怪了。

　　而且也还好，郭靖学问不怎么样，所以一些行为还是建立在朴素的人道主义立场上的。当然，若是满口孔圣的道德评判，这书也就不用看了。

　　靖哥哥不用争，蓉儿会替他争。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按着规则走的，只有当你是强权的时候，你的规则才管用。

　　若没有黄蓉，郭靖能达到最后的强权吗？

　　靖蓉二人到了神雕，有些人说，显得面目可憎起来。有些人说，这是因为角度不同的关系。

　　大概，是主义不同吧？

　　当黄蓉帮着郭靖建立了襄阳那个世界的时候，面对杨龙二人，她怎能想起自己年少时对郭穆、郭华亲事的伤心欲绝，怎能记得起戏弄江南七怪时的心情？

　　于是我们长大。

　　四

　　靖康耻，尤未雪；臣子恨，何时歇。

　　靖在蒙古长大，康在金国。杨康在大宋大金之间徘徊，最终选择养他的地方——当然也是为了利益；而郭靖助蒙古灭金，然后在宋抗蒙古。

　　《射雕英雄传》和《天龙八部》，看射雕三部曲之后，我的民族感一度升到很强。可是金老在之后的几本书里，又把这一层是非降下去了。开始关注起民生来了，民生好的话，是是非非，除了众多“知识分子”，还有多少人在意——当然，还要除了开始在战争中丧命的人们。

　　所以有了关于武穆的争论，所以我们在民族融合这个前提下踯躅。所以我们不知道襄阳城下，我们究竟选择什么。

　　可如果是在那个时候，在那座襄阳城。我想我还是会拿起武器。

　　——也许这是郭靖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忽然想起《BASARA》里的琉球，我告诉自己，兵不血刃的投降和抵抗到底，我选择后者。

　　当然我尊重别人的选择。

　　五

　　郭靖于“义”上唯一的叛逃，大概是为了爱情。快到最后他还在说：若是她平安无恙，我定然北归。若是你不嫌弃我，仍然要我，我就跟你成亲，决无反悔。

　　当然到了真正的最后，他还是不肯的。千般仁义道德，大约也不及黄蓉的一个笑容。黄蓉唯一输了的，是输给那数十万条姓名，而不是郭靖心中的守信。

　　或许，只有打着爱情名义的伤害，才显得无辜。

　　而最后华筝的告密，给了他一个可以忘却和不必内疚的理由。

　　“我师南攻，将袭襄阳，知君精忠为国，冒死以闻。我累君母惨亡，愧无面目再见，西赴绝域以依长兄，终身不履故土矣。愿君善自珍重，福寿无极。”

　　却要长叹一声了。

　　六

　　郭靖问自己，是非善恶。国家、民族、仇恨、正义、信约、爱情、自己...

　　报了仇，却使得全城被屠；助蒙古灭了大金，蒙古转头就去打大宋，至于段皇爷的大理更不在话下；杨康错了吗？他由完颜洪烈养大，难道养育之恩反比不上从未听说过的生育？他与拖雷从小一起长大，转眼却要在战场上相见，谁也不能容情。好人坏人，别说是单纯如他，就是至顶聪明之人，也分不清楚。

　　或许，他还是弄清楚了。或许，正是绝顶聪明的人弄不清楚，他反而能弄清楚。因为他可以单纯，所以他可以坚持他的“大义”。其实他是最应该被羡慕的，因为他只曾经怀疑过那么一次。“我是谁”这个问题，从此以后应该不会再思考。

　　能够坚定自己是正确的的人，是幸福的。我常这么说。

　　郭靖是幸福的。

　　单纯，所以简单，所以更接近中心。他问铁木真的话，世界上也许没有人能够回答出来，即使很多人认为自己知道正确答案。

　　然而，不到将死，谁还会去问这个问题？

　　我想，我还是喜欢郭襄的。因为她不是他父亲，也不是她母亲。

　　那个打盹的士兵，只有她会把他放了，郭靖是一定要砍了他的头的。

　　严肃军纪，郭靖没错；放人一命，郭襄没错。没有对或不对，只是喜欢郭襄，有点怕郭靖。

　　在武林道，在襄阳城。郭靖，是规则，是权威。

　　杨过那样子的自由人士，在他的世界里曾一度难以容身。即使不算后来的仇恨，单论他和小龙女的恋情。

　　所以其实挺可怕的，当郭靖要砍下郭芙的胳膊的时候，即使他最后也没砍。

　　就差一点，他的礼义，离杀人只差一点点。

　　七

　　看得出来，我其实不喜欢郭靖。

　　也许是喜欢的，小的时候，也是当作英雄崇拜的。可惜长大了之后，反而认为这世界上不该有任何英雄。

　　没有英雄的民族，是幸福的民族。

　　当然郭靖还是英雄。我们也还把他当英雄。

　　也好吧，他还是必要的，在这个世界上。

　　只是，过犹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