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树林》卫递

1、奇怪的“舅舅”

　　一奇怪的“舅舅”
　　　　童年仿佛很遥远了，但我的思绪总能牵住它，然后把它定格。三间陈旧的平房，一大片空阔用短泥墙围成的院子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头 ，两棵干粗叶盛的大树分别立在墙的接口两头，算是门。这是姥姥家。它常在我的记忆中最深的一个小角落里，而那时的我常常立在东南方向的矮墙角处找不远处的一口井。妈妈说，姥爷就是掉进那口井死的，我问怎么会掉进井里呢？妈妈摇摇头又叹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姥爷可是个好人呀！”那时的我听了，没感到难受，仿佛是听别人的故事。但，我总是要找那口井，只因为舅舅常常会在哪儿，他是喝酒喝得大醉时必去的的地方。他先是躺卧在井边挥手大叫，由于远，听不清他在喊什么。忽然，他又在井边滚来滚去……我便大喊：“姥姥，姥姥，舅舅要掉下去了……”40岁已守寡的姥姥跌跌撞撞地从屋里跑了出来，她伏在矮墙头上，气喘吁吁地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这样的事是常发生的，我不懂为什么，也不会想这是为什么，只是认真遵守姥姥的规定，舅舅一喝得大醉，我便要在矮墙头边看着，因为他在井边大喊大叫的时候是谁也不能靠近的，连他最好的朋友也不行。于是，这也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于是，舅舅到了29岁还找不到媳妇。没有哪个姑娘敢嫁给他 。

　　舅舅的朋友很多，在那时的我的眼里他们都是一些让人喜爱的大人，除了自己的舅舅。他们那时都是二十五、六岁，他们常常在姥姥家西屋的炕上喝酒、划拳，非常热闹。我常常悄悄地趴在门上往里看。其中一个眉毛很浓，眼睛也很黑，一笑有两颗虎牙的“舅舅”轻轻弯弯手指让我进去。这时，坐在正面的舅舅会故意眼睛一瞪，“恩”地发出一长声，我便吓得转身就跑，撑到姥姥住的东屋，便“哇”的一声大哭不止。既而听到西屋传来的笑声，也夹杂着对舅舅的一些责备。不一会儿，那个黑眼睛“舅舅”抓了一大把花生米过来安慰我，我会委屈地一边抽泣一边说：“以后舅舅掉进井里我也不管他。”姥姥和那个舅舅便附和着说：“对，对，不管他。”姥爷不在了，家里的一些体力活自然会落在舅舅身上，可奇怪，做这些的都是舅舅的那些朋友们。一个瘦瘦的，个子不高，但一笑有两个酒窝的“舅舅”不管是刮风下雨，他总是一大早把姥姥家的水缸担得满满的。地里的活儿也是那些朋友今天这个，明天那个帮着打理……所以，我感到舅舅又是令人欢迎的。其实舅舅很帅，他有一头天生的浓浓的卷发，虽然剪得很短，仍能看到好看的弧度。黝黑而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单眼皮透出阵阵威严。他很少对着我和姥姥笑，但看着偶尔被他逗哭的我他会哈哈大笑，我瞪着他白白的牙，看着他笑哭得更厉害。那时，我是怕舅舅的，觉得舅舅是个不可接近的怪人。

　　七岁时，我回到爸妈身边开始了小学生活，舅舅的一切离我很遥远了。二年级的一天晚上舅舅来我家了，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和舅舅到商店买回两套衣服，中午饭没吃，他就走了。舅舅要结婚了，对方是外村的。

　　舅舅结婚那天真是热闹极了，院子里摆满了从村里小学搬来的桌椅，虽说饭菜的种类不多，但量足油水不少。人们的嘴角沾满油汁，用手一抹，继续大口大口吃，大口大口笑，我们小孩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更当这是过年。姥姥是个极要强，极要面子的女人，她是要把舅舅的婚事办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我好奇地溜进了西屋，这里,变成了新房，炕上的油布红艳艳的，上面颗颗切开的绿皮西瓜饱含着水淋淋的瓤黑黝黝的子儿馋得人直流口水。几张被褥整整齐齐、鲜鲜亮亮地靠在墙角。地上是一块块刻着花纹的石砖，周围新打制的高低柜闪着亮丽的黄色，柜门上镶着几块明晃晃的镜子。到处贴着红通通的喜字。阳光从窗户大把大把地洒进来，暖和极了……
　　懂事后我跟妈妈说起看到舅舅新房时的感觉时，妈妈叹了口气，说：“其实你舅舅是个很细心的男人，那新房都是他自个儿弄的，只是他没有享受‘暖和’的那个命。”

　　舅舅婚后的生活并不安宁，从妈妈回姥姥家的次数可以感受得到。问妈妈，她总会说：“小孩子，好好学习，闲心少操！”但假期回姥姥家从她们的交谈中还是知道了不少，如舅舅和舅妈常吵架、甚至打架……舅妈要喝药自杀……舅妈扔下不到满月的孩子回了娘家，姥姥只好给孩子喂炼乳、麦乳精……这以后关于舅舅所有的消息都充满了硝烟。我那时不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抗衡是这个世界最永恒最无奈最心碎的战争，而这场战争从来就是两败俱伤，而每一场战争都有它的欲望，而欲望总会在对抗中失落、绝望、加固、扩张……而这样的战争对于舅舅来说在他二十岁那年已经经历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