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归去 ...

  •   ·五·归去
      ——迷神引——
      轻帆卷,江南岸,画屏展,黛眉浅。年光晚,当愁眼。帝城赊,秦楼阻,旅魂乱。残照满,断云远。

      栩晏坊,终是回来了。龙门驿站前,苏落下了马车。当年杜若也是这般样子来到栩晏坊的吧。赶回来的时候已是黄昏了,栩晏开始趁黑夜降临前繁华起来了。苏落辞谢车夫,回了当铺。一个人走在醉仙巷,巷子里空寂了许多,没有了美酒飘香,没有了划拳斗酒,没有了人如流水,这一切,都只因为这酒肆中没了一位倾国倾城的玉老板娘。此情此景苏落感慨万千,却憋在心中万语千言。苏落没有先回当铺去,而是去了酒肆。酒肆里冷冷清清的有那么几个酒客。店伙计阿牛眼尖,看见苏落回来了连忙招呼,这不是碧姑娘么,快来坐,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上京看见我家老板娘没有,她什么时候回来?阿牛一连问了她好几个问题,一边替苏落试净了桌椅,端了一坛画楼芳酒,说我记得你和老板娘喝的都是它来着。苏落笑说劳烦阿牛哥了,我这是刚回来,玉姐姐她……会亲自给你消息的。阿牛说,京城很大很好玩吧?那里是像咱们栩晏坊一样吗?那里的酒肆多不多啊?要不和老板娘商量着干脆咱们搬到京城去……阿牛说个没完,苏落已经喝了半坛画楼芳酒。

      碧姑娘?很温柔的声音。苏落回头瞧去,是易桑。易桑说,阿美呢?没和你一起回来吗?还有七爷,你们不是一同去的吗,他们人呢?苏落笑了几声,笑出了眼泪,说易大哥,我终于明白了玉姐为何偏酿那武陵春了。易桑问,为何?苏落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说因为你总说那一句最怕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呵。

      物是人非,语休,泪空流。易桑也要了坛酒。苏落喝不多,易桑则一坛又一坛的饮尽,苏落看了难免为他揪心,说,易大哥,你忘了玉姐姐吧。易桑墨染,问为何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碧姑娘,你且都告诉我吧。苏落说,那我们去金明池走走吧。

      金明池还是老样子,古井无波。幽月印苍天。

      苏落说,易大哥可知道这栩晏坊中的避讳?易桑说,是探人来历。苏落笑说我问的不是这个,是这十年来——易桑一惊,说这惊天之闻不是前些日子已经大白天下了吗。苏落说,既然你知道这忌讳不过一个苏姓,那你又晓得玉姐姐小名换做阿美,那你知道她的姓氏是什么?易桑苦笑说,她离开的那天说,阿桑,我程玉最割舍不掉的,便是你啊。苏落说,那近些天,你可知道帝都发生了哪些大事儿?我知道你一定会关注的。易桑默认了苏落的推测,说道,进来无非就是苏门案昭雪,还有就是北安王纳妃,长公主出嫁吧。苏落又说,驸马是谁?易桑说,将军程琰。苏落说,你还没明白吗?易桑怔了怔,说,程玉……她……

      苏落仰天轻叹,说你明白就好,其实七爷他,就是我的亲哥哥。易桑还没有聪程玉的事情里走出来 ,又听苏落说了这么一句话。苏落又补了一句,我的亲哥哥,苏弦。易桑瞪大了眼睛,惊闻那你就是苏落?碧姑娘你万万不可开这等玩笑。易桑的脸色很难看,苏落说自苏门案后,哥把我送到枫谷学艺,十年后回来,本是误会了你们家,要报复的。可是玉姐舍不得你,而我则遇到了易殊。玉姐姐的父亲与我父亲多年交好,我同玉姐姐也是一起长大的。更何况我哥也找不出证据是你们家诬告我们家的,所以就作罢了。后来到了帝都见了帝君,才明白了真相,原来我们一直都错怪你们家了。皇命难为,玉姐姐赴京,后来一场曲游夜宴,北安王便看中了她。她一狠心,便嫁了。

      易桑感觉到的脸上有丝丝温热划过,说上一代的是非恩怨,为何要我们来承担,阿美就真的那么狠心吗?苏落说,这就是恩怨的纠缠之结,怕是用尽一生的力气都难解。

      听了这么多事,易桑斜坐在金明池边,一时迷了神。

      ——过秦楼——

      张尘来见苏落,说师姐此行可好?苏落叹了口气,说道也就这么着了,这些日子爷爷劳你多照顾着。张尘笑说客气什么,一顿饭的事儿嘛。苏落白了他一眼,说你瞧,我都这么穷了,怎么还你的人情债。张尘笑说一直欠着就更好了,苏落上去拧了张尘一把,说你倒是会算计,咱们且不说别的,一会儿就去找你三师姐去,她近来如何?张尘说还能怎样呢。苏落问,那…易殊呢?张尘还是在易桑的生日宴后第一次听见苏落提起他,于是说,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苏落说,本无真假之分,你且说吧。张尘说,程玉是政治上的牺牲品,易殊也是买卖上的一炮灰。苏落的手挪了挪,说他娶谁了?张尘说,他谁都没有娶,他逃婚了。苏落听了轻轻冷笑,说看来他一直都在逃避呢。只是这天涯水湄,他要逃多远,这地老天荒,他又要逃多久。张尘递了张红笺小字给苏落,说,小殊给你的。

      信很厚,但苏落没有拆开。苏落燃了根蜡烛,将信放在上面烧了。烧到残破时,便扔于一旁的水盆里。火熄了,黑色的纸末浮在水上,其间依稀有易殊的字迹。张尘诧异,说你这是干什么呢。苏落冷笑,说他既然最初逃避我,又何必字如其人的又回来折磨我。他走了,他逃了,那就不要再见了。苏落的声音越来越低,张尘忙说你别这样啊,就算天塌了还有我们这群混蛋给你撑着呢,我们这就去找杜若去。

      杜若坐在椅子上发呆,手中拿了本《陶渊明集》,苏落笑问,小若悟以往之不谏呢?杜若闻声,见是苏落,喜得险些从椅子上翻过去。说道,我当真有今是而昨非之感呢!见到你真是太太太太太好了。杜若一把抱住苏落,娇滴滴的说人家都想死你了!苏落听了大笑,张尘用手捂住耳朵说三师姐你不是个郎中你是让人得病的坏人。杜若飞起一脚踢在张尘的屁股上,张尘很可惜的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杜若也不理会他耍嘴,径自拉了苏落坐下,说我的渡枫又长进了呢。苏落握着杜若的手猛地一紧,说你怎么还在学习渡枫秘术?过了十六岁就不应当学了啊。杜若微一浅笑,说,无所谓了吧,天意如此,救人的人,终将自伤,难以自救。苏落知她忆起司徒鸿,忙转开话题,笑道,你看这陶公,他最爱菊花了,依我看来他定亦人淡如菊。杜若的眸子蓦地闪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飘逝而过,抓不到了。张尘说,陶公可以赏菊花,我们只能待到重阳日了。杜若忽然说,莫非要我带到重阳?

      司徒鸿,让杜若难以捕捉,也难以忘记。杜若唯一能做的,只是等待。

      ——湘春月夜——

      又是月夜,又似那流年幽梦。还倚旧时窗畔。易家大宅依旧灯火通明。大少爷日夜买醉,麻痹所有的心伤。二少爷逃婚,逃离那束缚一生的牢。苏落对街长叹,似乎每个人都有个归宿,可她,又将何去何从?当真要去帝都寻邓天吗?

      想到邓天,她又摸出阑珊结子。阑珊结子桃花绦。苏落是否该伤往事呢?她不像程玉那样,可以坚定的割舍,她亦不如杜若那样,可以潜心的等待。她永远活在无限的挣扎当中。可能到了最后,她要回到枫谷。对,还有枫谷,师父还在那里。自从离开枫谷一来,世事变幻如梦一般,但如今,却困在梦里,无论怎样都不晓得该如何醒来。

      醒来,依旧是漫街风尘过眼,,未曾更变。

      爷爷,你随我去帝都吧,咱们苏氏,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不,苏家在栩晏扎了根儿,再也没有庙堂苏氏,只有栩晏苏家。

      波心荡,画船轻。临安西子,美不胜收。

      是北安王的船。来听歌宴酒的商客们无不对那艘大船唏嘘惊叹。不愧是王府的手笔,就是气派。气派,都是浮华罢了。程玉还是一身大红的衣裳,未施妆粉,任凭月光敷在脸上,让如花美眷承着润玉光泽。程玉轻叹,好一番月夜呵。北安王踱步出来,轻按住程玉的肩,唤道,玉儿。

      玉儿,是啊,他是北安王,当然要叫她玉儿,若换了易桑,必定要叫上一声阿美的。程玉想起沁园湖中的那次泛舟…易桑的身影便在眼前模糊了。程玉说,我来为王爷跳支舞。说罢舞袖一扬,翩翩而起。北安王取来了玉笛,放在唇边,和着她的步子吹了起来。

      舞蹁跹呵,隔船的商客游人争相观看,风雅之客睹丽人之瑰姿艳逸,出口成章,一时间不知将有多少名句流散民间,又将有多少传奇故事为百姓传诵。

      这山,这水,这佳人美玉。月夜,波心再荡。程玉又念起了谁?苏落?

      ——声声慢——

      栩晏里一下子少了许多重要的人,这栩晏就有一种凋零之感,淡漠了繁华。张尘从张家大院携酒出来,过了易府的宅子,徘徊了半晌,又闷闷的走开了。醉仙巷并不长,酒肆冷清,与对面的当铺冷冷相对,想爱你个无言。再向前便能看到杜若的药铺。拐个弯,张尘转入花柳巷。戏班子不唱戏了,班主七爷不在,戏子们也都懒散了起来,再懒得唱下去。张尘终是走到了金明池。

      夜深了,花睡月明中。风拂幽香,香扑面。

      众人都走了,留我张尘一人在此有何意思?但我又无处可归,我能何去何从?饮酒轻吟: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过一阵子,该是科举时候了。张尘嘴角逸出一丝冷笑,功名,十年寒窗苦读就为的那半世功名么?功名有了,便没有这栩晏坊里的张尘了。何去,何从?依然记得岳夙芸说过,他张尘是要造福栩晏坊的。芸仙子,从来没有错过。

      张尘决定随苏落同去帝都。在帝都熟悉下那里的人和事,毕竟他自负才学,足以问鼎天下之韬略,到时候只待一举成名,天下便知我张尘了。

      杜若说师弟你要走了,我得让你记住我。杜若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张尘毛骨悚然了一下,忙说三师姐你这么沉鱼落雁国色天香冰雪聪明,师弟我一定难忘难忘难难忘啊。苏落笑推杜若,说你又想怎地了?岳夙芸故意叹气,说张尘你快凑银子去吧。杜若嗔她,芸儿你又乱卜卦了!岳夙芸笑说我就知道你想去香满楼再吃一次一枝红艳露凝香。张尘笑说,那便依你们,毕竟辞去,不知何时再见了。张尘这话一出口,便把气氛说破了,大家一时黯然,忙改口说你们什么时候想去香满楼了,我们从帝都回来陪你们便是。杜若说甭再磨叨了,现在咱就去。

      别离了,这梦一般的栩晏坊,别离了,枫谷的同门。

      ——暗香——

      苏落临行前夜,特来向岳夙芸辞别。岳夙芸住的地方很是不同,随处都是绚丽的色彩,绚烂得乱花渐欲迷人眼。苏落说,真没想到第一次来你这儿,确实最后一次了。岳夙芸浅笑,说,枫谷的时候,镜花水月四间屋子,我住在镜。苏落说,镜花水月,分居东西南北,怎地也撞不着,如不是它——说到此苏落解下了腕上的茜罗纱,说道,怕是你我二人终不相识了。岳夙芸说道,其实师父也会洞悉天机,所以才要我们住在镜花水月。苏落捏了烛泪把玩,问,怎讲?岳夙芸沏了点茉莉花茶,说,我住在镜楼,在那里,镜照鉴世间百态,却惟独照出我影子千重,太沉重了,所以我无法掌握关于自己的线索,听由天命。你住在花阁,要知你即便飞花有意,终会有那无情流水,花如何艳,还只能待到阑珊时候寻个凋零处,就像是,只有灯火照了桃花,花才有影子。玉姐住在水榭,她就像困在池中的美人鱼……现在你也知道了,这似水姻缘
      不知还能流淌多久。如果北安王不参加叛国军的话,尚可保得平安。至此,苏落惊问,莫非现在有叛国军?那该如何是好?岳夙芸摇了摇修长的手指,笑说放心吧,自有高人布下天罗地网呢。苏落有点担心起身在帝都的苏弦来。

      岳夙芸接着说,而小若她住在月轩。月满则亏,物极必反,正如她现在。苏落笑说,原来你早知道什么是陶公花了。岳夙芸说,陶公花,都是司徒鸿说的好听,他不过是想让小若等他回头罢了,等他浪子回头那天,也并不代表他悟透了小若的真情,而是他漂泊多年的心厌倦了。苏落黯然。

      茉莉香缭绕。苏落觉得这种香气很是熟悉,就像是易殊衣服上的味道一般。程玉和她说过,易府的书房里燃的就是这种茉莉香。岳夙芸摸出玉蝴蝶,说小落,你去临安以后会找到你的命中注定,重阳佳节,杜若那丫头也会有个结果,只有我了……苏落知道岳夙芸并不愿意提起关于玉蝴蝶的事,便不去问了,此刻却见岳夙芸将玉蝴蝶高高抛起,任由它在空中飞舞盘转,满屋如花,此刻正如蝶戏百花丛中,逍遥蹁跹。而后,玉蝴蝶摔在地上,断了翅。苏落讶然,岳夙芸脸上浮出一抹笑意,说假若断了翅的蝴蝶就能截断宿命,那便再好不过了,蝴蝶再怎样也无法飞过沧海去,能做的,也只是看那江河之畔的浩淼烟波。岳夙芸对苏落最后说的话是,在你停泊之前,还会回来。

      ——瑞龙吟——

      永靖王府。
      苏弦笑迎张尘,张尘笑说七爷近来可曾想我?苏弦笑,说书生还叫我七爷么,该叫王爷了。张尘笑,说好你个苏弦,要不是我让朱红接了你那戏班子,现在栩晏坊里的人当然要猜测你赴京做什么了,更何况咱们栩晏就这么一个戏班子,栩晏坊往来的商客怎么能没了那出《海上明月共潮生》呢?张尘说罢,同苏弦一同大笑。

      张尘在永靖王府里备考,便暂住了。

      苏落又去找帝君,将余佬儿一番言语转达了,帝君也不好勉强。苏落递了个桃子给帝君,说你答应我的事儿如何了?帝君说,你想进邓府么?帝君转弯抹角了一大堆,苏落好奇得再也忍不住,伸手便来呵帝君的痒痒。帝君只好说了如何如何,苏落拍手叫好。

      帝君问苏落,那你那什么来谢我?苏落歪头想了半天,说待明年殿试,我便送你个一代忠臣,如何?帝君忙说既然有此贤才,为何现下不来引见呢?苏落说,好歹也给人家个施展才华的机会,否则满朝文武在堂,他如何服众呢。帝君说那好,我便等着你这份大礼,不过你还得允我件事儿。苏落说皇命不可违有话就说吧。帝君说,第一,你不许告诉邓天是我安排你混进邓府,第二,你若和邓天得以完婚我一定要去。苏落扑哧一笑,说陛下啊,以他的才智早晚有一天会知道是何人所为,至于第二嘛……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想你会来的,不是么?

      ——子夜歌——

      栩晏坊离临安城远了,那里的人离这里也远了。

      宿命的纠缠终不更变,无论你人在何方,心属何人。

      悠悠浮世,谁也无法看破名利忘却生死,只不过是伪装了外表自欺欺人,一切似是而非,逢场作戏。

      子夜时,也是该曲终人散之时了。

      西子湖悠悠浮沉,轻舟上有琴韵渐远,笛音悠扬。有画船之上美人起舞,羞煞嫦娥。还有位公子伫立船头,负手而立,对茫茫江月,和乐轻叹:傲啸泣伤扣情门,九霄殿外黯销魂……

      黯销魂,黯销魂,桃花疏影,灯火黄昏。

      宿命是从别离的痛处开始纠结,似乎结束了的人事,在冥冥天意之中慢慢牵缠了。还要多久才能趋于平静归于沉寂,就没有人能知道了。

      (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归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