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悲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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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从他背后穿过，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我累的连起身都懒，不停的告诉自己是个梦。直到有人的双臂抱住我，将我从地上抱起来。我听见他在我耳边低声的说：“地上冷。”
我懒得睁眼，懒得挣扎。我顺服的靠过去，靠在他肩膀上。感觉自己被他慢慢的抱起来，最后坐在他怀里，我就窝进去。任凭他抚摸我的长发，我抓着他的手臂想要睡了。
然后听他在耳边轻声说：“哭吧。”
我想笑，我想开口说我没有眼泪。可是在我开口之前，我的眼睛里已经涌出泪水。我不停的深呼吸，握紧了拳头。感觉他用手包住我的手，慢慢的揉开，到十指交叉。他温暖的气息吹我的耳朵，像是不停的鼓励我。我垂下头咬住自己的嘴唇，闭着眼睛，感觉眼泪滴出来落在交握的手上。他抬起我的下巴，和我头抵着头：“你要是心里难受，尽管大声的哭出来。我在这里。”
我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一个人说：我会在这里，为了你。
所以我再也撑不下去，我真的累了。累的连呼吸都是负担，累的恨不得就此长眠在棺椁里的是自己。就是到了这步田地，还是要昂着头恐吓他人，把自己的坚强当作武器。
我哭的时候，好像天地都消失了。只剩下陆沉舟抱着我，他的温度环绕着我。他不说话，不鼓励也不制止。我需要这一份安静，不被打扰。他把一只手送到我唇边，我用力的咬住。尝到了血腥味，我却停不了。我只是哭，哭的头痛，哭的耳鸣。
太难受了。我才知道我舍不得，我舍不得看一个人离开我。我总以为有机会，只要人还在世上。在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关系，都能给我勇气和希望。等到真的不在了的时候，没有呼吸，没有表情，没有声音。那样冷冰冰的一具尸体，真的是养了我了十年的人么？
我害怕了，我真的害怕。我怕一个人就这么离开我的生命。如果是清歌，如果是叶戎北，我该怎么办？我会不会痛的恨不得去死，恨不得这世界上从来没有我这号人物？
如果是陆沉舟，怎么办？
我不能想，我只是拼命的靠过去。我伸手揽着他的脖子，让他看我的眼睛听我说话。我含含糊糊语无伦次的恳求他：“你，你不要死。不要死在，我前面。我很害怕。”
他笑起来，尽管很不应景。他笑得像是听说了孩子的傻话，忍俊不禁。陆沉舟抬手安慰般抚过我的额头，停在我的脸颊上。他认认真真的看我哭肿了浸满了泪水的眼睛：“不会的。”
我将鼻涕眼泪都抹在他肩膀上，嘟囔了一句：“什么不会？你不会死在我前面么？”
他缓缓地抱紧我，将下巴放在我发顶，哑声说：“生老病死，怎么能确定？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死，我只知道我不会让你为我的死难过的。”
我茫茫然的靠着他的胸口：“胡扯。你死了我怎么会不难过？”
他闷闷的笑了一声，将我抱的更紧一点。接着咳嗽起来，我埋首在他怀里，感觉他胸口一阵阵震动。下意识的帮他顺气，听他的喉咙丝丝拉拉的响。好久他都大口大口的喘气，我尽量的贴近他。才觉得这屋子实在很冷，春日的晚上出奇的冷。我想去检查门窗是否都关好了，可是没办法离开他的怀抱，所以也就算了。
哭完了心里舒服了不少，但是更累了。他怀里太舒服太温暖，我不知不觉就合上眼睛，然而很不甘心就这么放过陆沉舟。不管怎么样，总要整他一下才好。于是拿出我惯常用的那招：“给我唱首歌？我想睡觉。”
陆沉舟的喉咙因为咳嗽有些哑了：“我不会唱歌。”
切，每次拒绝我都说在自己不会，有没有新鲜点的理由？我暗地里翻了个白眼：“陆公子一首凤求凰倾倒长安女儿的绝代风华，难道是假的？你故意的吧？专门不唱给我听？”
他静默了一刻，才幽幽的说：“那就是专门唱给你听的。”
我沉默下去，不该揭开这一层伤口。我真是个笨蛋，可是话都说出去了，总不能就这么尴尬着。我捏着他的手几乎是撒娇了：“不管，今天非听不可。你说了什么都可以答应我。”
耍无赖这一招通常状况下总是很有效，事实证明又一次有效了。我抓着陆沉舟的衣襟不放手，他还微微的咳嗽，唱歌的时候断断续续。但是依旧很好听，他唱了一首苏子的《江城子》：
“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
隋堤三月水溶溶。背归鸿，去吴中。回首彭城，清泗与淮通。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他嗓音醇厚，外加一点嘶哑。很有沧桑的味道，出奇的好听。我听着听着就迷糊了，等他唱完，吻在我额头上：“你最喜欢哪一句？”
我觉得很温暖，他的唇，他的一切。但实在抵挡不住困意，含含糊糊的说：“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
他低低的笑了一声，我已经听不清他说些什么了。
很多年后他躺在床上，依旧唱这首歌给我听。因为重病气力不足，断断续续的唱。我听得哽咽难语，他只是告诉我说，他从来最爱的是最后一句：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这一首词中没有一句不是悲辞，说的却都不是我和他。我们都爱错了人。
爱错了，改不了。人只是情在不能醒。
第二天晨曦初露时我就醒了。陆沉舟还抱着我，头歪向一边熟睡着。我听着他的呼吸，探身去打量他的表情。他并不像叶戎北睡着时露出孩子一样的安详，陆沉舟眉头紧缩，头上还有冷汗，像是沉入一个难以摆脱的梦魇。
人家常说，要看一个人是否快乐，是要看他睡着时候的样子。他并不快乐，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我几乎不忍心了，想要叫醒他。于是推推他的肩膀，他轻轻的唔了一声，没有全醒。我又用力的撞他的肩膀，他才猛地睁开眼睛低头看我：“怎么了？”
他低头看我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们这个姿势的尴尬。虽然我是青楼女子出身，也看过四书五经知道礼义廉耻。看过了觉得都是朱熹老头子说的废话，为男子约束女子的枷锁而已。只要心底无私，自然天地宽广。但是我不能说人人都这么想，要是让叶戎北看到了我和陆沉舟如此，他大概气的想要一刀劈死我。
我想要挣脱他，但是看着他关切的眼睛，怎么也动不了。他见我只看着他不说话，又问了一次：“要什么？”我舔舔嘴唇：“想喝水。”
他吐出一口气来，一只手揽着我，另一只手去摸旁边桌上的茶杯。我看着他的手有一丝颤抖，心里不安。等到他倒了水送到我手里，我小心地摸了摸他的手背去试试温度。他的手很冷，比茶杯里的水还冷。我捧着茶杯喝了一口，看他的手还是抖着的，忍不住问：“你的手怎么了？”
他顺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很久不动，抽筋了。”我心里觉得不对劲，探手去摸他的额头。果然发烧，于是气急了：“要死么？发烧了不说？”
这屋子晚上冷，我在他怀里没觉得什么，他一晚上一定冻坏了。陆沉舟不以为意的摇摇头：“我到季节交替的时候总是低烧，几年了都是这样。”
我想了想又问：“怎么不吃药呢？”
他笑了一声，将我换到另一只手臂上靠着，活动着肩膀：“大夫说什么心火独盛，先天失调的废话，太医都看了也没用。还有人说我……”
他顿了一下没说下去，我却好奇又焦急。抓住了他的衣襟急急的问他：“说什么？”
他摇摇头将我的头按在怀里：“没什么。他们都胡扯。”我把头埋进去听他的心跳，呢喃着：“我不管，你得好好活着。起码要比我活得长。”
他一时哑然失笑，我的头顶触到他的下巴，他微微侧头躲开。我想了半刻，突然想起件大事来：“你这朝廷命官，不上朝么？完了完了，这么晚了，赶不上了吧？”
我想起这事，急急忙忙的从他怀里跳下来。就算现在赶过去，朝服也来不及换了。我正揣测无故缺席朝会到底是个什么罪名，陆沉舟已经没事人一般缓缓站起来掸掸衣服：“没事，我不去的话会有人替我告假。”
我还记得三年以前这人说什么忧国忧民，现在连朝会都不去。当时听到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他根本就是随便找理由给自己戴高帽子。我吸气告诉自己控制再控制，还是翻出个大大的白眼给他瞧。他怔了一下，接着大笑起来：“我才知道你为什么和别的女子不同。我见过的女子中，没有一个翻得出这么好的白眼！”
我听了心里有气，于是戏谑：“不如多翻几个给你瞧瞧，留着你慢慢玩赏。”
他上前一步抬手按住我的眼睛：“可别。我听人说白眼翻多了容易抽筋，算我说错话了不成么？”
陷入了一片黑暗之后，我有点不安。我从来最怕黑，他按住我眼睛的手很冷，让我更难受。我抬手想要把他的手拨开，没想到被他一把抓住。湿热的唇吻上我的眼睛，我忽然浑身发抖个不停。越是抖就越抓紧他的手，让他抱住我。视觉没有的时候，感官更加灵敏。一片黑暗里他的唇流连在我的面颊上，我的心在那一刻似乎都停止了跳动。
突然门外一声响，我如梦初醒般推开了陆沉舟。他怔了一下，苦笑摇摇头。他越是这样，我就越生气。我指着他的鼻子想要怒骂他：“你，你过分！你……”
我骂不下去了，于是想走。猛地推开门，站在门口的是个睁大了眼睛的女子。我并不认识她，但是忍不住打量她。柳眉杏眼樱唇，大家闺秀的标准长相。脸上有一丝清高和骄纵，我知道这是所有出身高贵的女子身上共通的优越感。所以我也只是静静的注视她，直到她脸上的凌厉慢慢缓和下来。
一般的女人看到了劲敌的表情，就是浓浓的戒备和嫉妒不安。这女子审视我，似乎还有几分怨恨的意思。我们对看了一刻，陆沉舟就走上来瞪着那女子：“谢柔？”
谢柔？我从来没听过这个人。仔细想想，恐怕是谢衍的女儿，那个想嫁陆沉舟不成的大小姐。一个官家大小姐出入花街柳巷，真是不小的新闻。我看着她一双哀怨的眼睛盯着陆沉舟的脸，心里好笑。想着给这对鸳鸯佳偶留点个人空间，要回去梳洗。结果被谢柔抓住了手臂，动弹不得。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陆沉舟的表情。他一脸的不可置信，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我忽然有种被奸情被撞破的错觉，十分的好笑。咬着唇也没止住笑声溢出来，被谢柔盯了一眼：“你笑什么？”
我似笑非笑的看向谢柔：“我笑，谢小姐你找错了人。如果是要找负心郎算算清楚，就直接去找陆沉舟。这么抓着我，难道你就出气了么？”
她柳眉一挑：“如果不是你，他会对我不屑一顾么？”
我更加笑起来，打了个哈欠：“谢小姐，这爱情里的女子都是傻子。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不来找我，我还没有下贱到自己去找他的地步。”
陆沉舟在我旁边白了脸，我清清楚楚的听见他渐渐沉重的呼吸。谢柔也笑了，笑得诡异：“果然子齐说的很是。微雨姑娘你不是凡俗女子。放心，我不是来撒泼求说法的。我只不过来看看，到底谁比我更强，让子齐如此念念不忘。”
我笑得一脸狡猾：“不敢不敢，不敢当谢小姐的盛赞。其实我也不过就是个凡俗女子，是陆沉舟慧眼不识谢小姐这个金镶玉。所幸这世界上的男子都是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谢小姐尽可以耐心的等着，总有一天陆沉舟会回头是岸的。”
陆沉舟终于沉不住气，拉住谢柔的手臂沉声说：“闹够了没有？我送你回去。”
我笑了笑挣开陆沉舟在底下拉住我的手：“这可就没意思了。不过是聊两句天，不必这样。谢小姐看完了我，我也得看看谢小姐。看看陆沉舟你这个佳人究竟如何。”
陆沉舟压低了声音训我，似乎还张望着看有没有人过来：“你别闹！回来我再跟你说。”
这么心虚害怕？担心大家闺秀的名节？可见这世界上只有我是最不值钱的了。我阴恻恻的笑了一声，转脸看看陆沉舟急的发红的面颊：“得了，这一晚上我也乏了。谢小姐看完了我，可满意了？满意了就请回吧，这青楼究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陆沉舟忙忙的拉着谢柔走了，我盯着他们两个的背影看出个洞来。清歌已经走过来了，好奇的看过去：“你看什么呢？小雨”
我恨恨的咬牙：“看戏。看崔莺莺跟张生私奔去也。”
说完了我转身就走，听清歌在我身后嘀咕：“西厢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出了？”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悲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