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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除去滁州乱逆子,一史一安明暗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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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渐寒,容华殿地处龙池岛上,比别的殿更加阴冷,李隆基早想往华清宫避寒,却又顾忌雍容有身孕经不起车马劳顿,直到腊月将近,雍容因天寒越发懒得走动,又染身染小恙,李隆基这才决心移居华清宫,好让她将养身子。
在华清宫安闲了没几日,这日李隆基在飞霜殿中看着长安送来的奏呈,雍容见他辛劳,劝他歇歇,李隆基却喃喃叹道:“滁州近来不甚太平。”
雍容微一凝眉,只轻问:“陛下近日都在为此烦扰?”
李隆基不置可否:“废太子越发离经叛道了,竟在滁州纠集旧党,居心叵测。”
雍容也隐约听闻废太子有再起之势,只是碍于李真远的那些话,她也不愿多问这些纷乱。
李隆基见雍容不语,侧首随意一问:“对此事没什么说的吗,这可不像你。”说着似有意似无意地看向雍容。
雍容看着他眼中探究的神色,也不知他是真心一问,还是在试探自己,心中这么一思量,更觉得连自己也无趣了,于是微微摇首道:“这些日子我安心休养,就算想说什么,也不清楚时局……我揣测着陛下心中早有决断了吧?不过还是召朝臣来商议商议为好……”
李隆基闻言轻笑颔首,雍容心头却不安起来。
未过几日,李隆基频传朝臣,后又宣将派符,连华清宫中都有了一丝兵革之气。雍容眼看他父子二人将兵戎相见,才忍不住问李隆基:“陛下当真要发兵滁州,二皇子毕竟是你的亲骨肉……”
李隆基只语意冷绝地道:“忤逆犯上,朕不得不……诛之。”
雍容听李隆基慢慢吐出最后两字,惊疑地看着李隆基,问:“陛下狠得下心?”
李隆基面色沉肃,闭眼不答,雍容心中一叹,皇权社稷面前,感情总是一退再退的。
腊月过半时,滁州乱事皆已平定,废太子李嗣谦身死,而他的母亲在交战中不知所踪,李隆基知此信后,只是悲默,但这场战事却牵出了日后逆乱风云的一个人。谁也没想到,滁州之事,头功竟记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卒,而这人正是在安史之乱占一史字的史思明。雍容一听此名心头一警,于她,想法很简单,就是要将此人扼杀于未成势之时。
腊月末,史思明受召往华清宫。午膳过后,雍容就在飞霜殿侧的沉香殿中候着史思明,李隆基本意就不愿召他入宫,毕竟史思明这功劳里有废太子的血,可雍容极力说服,李隆基最终也就应允了,只是旨意是以贵妃之名下的,李隆基亦不亲自召见。
晌午之后,史思明兴奋又惶恐地踏入了沉香殿,这沉香殿虽只是侧殿,可雕梁画柱,陈设布局也足以让史思明开了眼界。他又见殿中座上坐着一个女子,女子身边,宫女侍立,心下思忖着这女子定是贵妃无疑,于是跪拜行礼。
“听闻滁州之战你立了大功,又传你年纪极轻,我召你来看看。”说着,雍容细细打量起史思明来,他年纪不过十来岁,初入皇宫,倒全无惧色,黝黑的皮肤显得他眼泛精光,雍容斯叹似赞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呐。”
“娘娘过誉了。”史思明声音干硬地回道,一听便是不善言辞的。
谁料雍容却一轻笑道:“你言过誉,我倒不觉得你是自谦。知道此战为何你会领了这头功吗?”
史思明一愣,他入军不久就逢战事,参战就立了功,不自觉地傲性起来,只道:“望娘娘赐教。”
雍容一凝眉,道:“可你知你所取的是陛下生子的性命,无一人敢如此。”
“思明身在军中,只知听命,没有思虑这么多。”史思明虽这么回着,心中却直打鼓,莫非今天是要问自己的罪?
雍容低喃一声:“你若一直这样听命倒好了。”
史思明未听真切,只回道:“若因此治思明的罪,思明一样会听命。”他虽说得坦然,可语气紧绷绷的,机警地望着雍容待她发话。
“呵呵,我只这么一说,你立功,该赏,更何况你小小年纪还这样地忠心明理。”雍容一笑,又让一旁的内侍将赏赐的单子宣读了一遍。
史思明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呆望着雍容,雍容看着他的样子,真想象不出他今后能掀起什么巨澜,只问:“不谢恩领赏?”
“谢娘娘赏赐。”史思明跪拜叩谢,犹疑片刻又道:“思明不敢独自贪功,此战还赖我军中的一个兄弟。”
“哦?是何人?”雍容剔眉急问,忙又缓了缓神色,笑道,“若真有功,应当同赏。”
“他曾在宫中当过差事,还说伺候过娘娘一段时日,也不知娘娘记不记得。”史思明顿了一顿,不知如何说出自己的这个兄弟。
雍容凝眉听着,已脱口问道:“常胜?”
史思明面上露出一丝赧笑,道:“正是正是,平日里他总说与娘娘亲厚,我只当他诓我。”
雍容面上微笑,心下却想着,滁州战事常胜会牵扯进来,那三皇子一定也是参与其中的,想着她只问道:“许久没有他的音信了,他现下在何处?”
“回娘娘,常胜与我同回的长安,现在城中住着。”史思明利落地回道。
雍容颔首,道:“改日也宣他也来,今日你且先去吧。”
史思明行礼告退,心里暗想着这贵妃娘娘虽没有常胜说得那般温婉亲善,但也不算是威严难近的人。
几日后雍容宣了常胜与史思明同来,常胜与去岁见时又高壮了不少,有常胜相伴,史思明也不像上次来时那般拘束。该有的礼数,客气的寒暄过后,常胜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就露了出来,雍容见了也笑问:“听史小兄弟说,他立功还多亏你相助?”
“嘿嘿,什么相助不相助的,都是自家兄弟。”常胜大大咧咧一笑。
雍容笑着摇首,道:“自家兄弟,你倒伶俐。”自史思明说功劳里有常胜的份儿,雍容就知常胜未必把他真当兄弟,常胜让功多半是怕这功劳会引来杀身之祸。
常胜也听得懂雍容这话的意思,傻笑了两声。
雍容点到即止,转向史思明道:“军中艰辛,不如留在长安宫中,自从常胜走了,我身边也一直少一个身手好又机灵的人。”
“这……”史思明侧首看看常胜,那意思是让他帮着解围。驰骋疆场,建功立业,是每个男儿都有过的梦想吧?史思明现在还是一个会做梦的少年,自己的戎马生涯才刚刚开始,他还不想让梦这么快醒来。
常胜忙道:“娘娘,史兄弟和我一样,都爱那戎马快意的日子。”
雍容微微皱眉看了一眼常胜,又向史思明道:“在宫中常近天颜,升迁的机会也多些,总好过那刀头舔血的日子吧。”
史思明见雍容话已说至如此,再不好忤逆她的意思,只道:“蒙娘娘垂青,思明叩谢娘娘。”其实,当他听到升迁时,心中微动,在梦想与现实的权衡瞬间,他放弃了选择,而是屈服于权利。
常胜听史思明这么说,略有失落地看着他跪谢、起身,他就决定留在宫中了吗?为了加官进爵,把沙场血气抛下了吗?这么疑惑着,他又望了望雍容,她两句话,就变了史思明的将来。
雍容恰好对上他的目光,目光里有那么一丝陌生,一丝无奈。雍容一怔,冲他微微一笑,摆手道:“宜春亭已备下酒菜,去那儿慢慢叙吧,我也想听听,你们的戎马快意。”
宜春亭里酒菜罗列,闲聊之际,雍容留心史思明的言谈举止,觉得此时的他,并不像是一个有野心叛逆的人。
酒过三巡,青芜又捧出一壶酒,来回雍容:“娘娘御酒来了。”雍容抬眼看了看那壶,玲珑精巧,勾云画凤,只是里面装的却是毒酒。
常胜听是御酒,忙问着:“娘娘,这御酒赏我杯尝尝吧。”突厥人本就好酒,现在又已喝得微醺,更少了顾忌,正是求酒喝的时候。
雍容眼波一跳,冷道:“这是陛下赐予你史兄弟的,哪有讨来喝的道理。”
常胜听了连忙点头称是,又向史思明嘿嘿笑道:“喝了也告诉告诉我,这御酒是什么滋味。”史思明憨笑着应了。
雍容一面执起壶斟酒,一面看他二人说笑,道:“这时艳羡人家有御酒喝了,怎么战场上不知道立个功回来。”说着,似一没留神,酒壶从手中掉落,壶倾酒洒。
常胜还没来得及回嘴,看酒洒了,只是可惜。雍容却一笑道:“罢了,今儿个你二人都喝也了不少了。”说着又向史思明道,“这御赐的酒,改日再赏你。”史思明闻言谢恩。一时雍容也无再闲谈的心情,劝他二人将杯中余酒喝尽,就道:“我也乏了,你们且回吧。” 她是想赐史思明一杯毒酒了断,不过是事后寻个理由,可长孙昕之前车之鉴犹在,将来是云遮雾绕地看不清,不罪而诛的事情,雍容始终是狠不下心的。
常胜与史思明行礼欲走,雍容迟疑片刻,又叫住史思明道:“史思明留下,我还有几句话想问问你。”史思明闻言止步,常胜望了望雍容,略有哀怨,雍容一笑,向他道,“你快些回吧,反正就在长安,改日再宣你来。”常胜这才乐呵呵地退下。
史思明看着常胜走远的背影,低声道:“娘娘待扎荤山兄弟真好。”那语气里有叹息有羡慕。
可雍容却皱眉凝目,惊疑地问:“轧荤山?”
“回娘娘,是常胜的突厥名,也是斗战长胜的意思。我们都是突厥人,平时彼此称呼突厥名字习惯了。”史思明回道。
雍容面色一沉,慢慢透出一丝痛苦来,只听她喃喃道:“轧荤山……常胜……怎么会是他……早该想到……是他……”
“娘娘?”史思明轻唤。
“我有些不适,你也去吧。”雍容心意烦乱地挥挥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