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赐》越绫歌

5、第四章

　　薛伯扬送出一张唱片的效果，第二天晚上就展现了出来。
　　他当时睡得正沉，猛然被敲门声惊醒，以为是公司出了什么事，却没想到开门后竟见到他那位弟弟直愣愣地站在门口。薛伯扬皱紧了眉头，虽然心中不耐烦，但都已经起来了，他也就揉了揉脸，压下困意，问：“怎么这时候还没睡？”
　　薛齐看了看他，又面带好奇地往卧室里瞟。
　　薛伯扬有些好笑，神情又是一缓，和声再问：“怎么了？”
　　薛齐这才发现自己的不礼貌，略显不好意思地开口：“昨天的唱片，谢谢大哥。”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要你大半夜来寻我。”
　　薛齐撇撇嘴：“我白天一直都见不到你的人啊。”
　　薛伯扬一愣，随即笑了，“这个是我疏忽了。”他摸了摸薛齐的头，“改天我让人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一份，下次有事记得白天说给我听。”
　　薛齐眼睛一弯，脆生答应：“好。”
　　又问了问他近来的身体情况，听说还好，薛伯扬就放下了心，叫来值夜的佣人送薛齐回房间。
　　薛齐不太愿意，好不容易有个人能陪他说话，就有些兴奋过头，拽住薛伯扬的睡袍袖子不松手。薛伯扬失笑，捏着他的鼻子晃晃：“好了，小孩子晚上要睡好，不然可长不高。”
　　这一句话看似平常，对薛齐的打击却很巨大。薛齐从小就不爱早睡，常常被白曼拿身高来说事，这时候突然听到，又是亲爱的母亲去世的第二日，心里便不好受起来。

　　说起来，薛庆海离世的时候，薛齐精神受创，每日都过得浑浑噩噩，老宅里的佣人都被他吓了一跳。等到这次白曼出事，众人想到薛伯扬摆明了要尽心照顾这个弟弟的态度，对待薛齐这个小少爷就越发小心翼翼起来。但谁知道薛齐竟然面不改色，对母亲的死亡竟似毫不在意。
　　佣人们准备齐全，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用到，小少爷更是没有一点异常。
　　这种状况实在诡异，与薛庆海亡故时的哀恸表现太过不同，佣人们在私底下就不免嘀咕——
　　这位薛家的小公子，到底是情深呢，还是装装样子？如果是装装样子，这孩子心思就太重了。
　　只是，无论如何，这些都与他们关联不大。想想还可以，谁又敢胡说？薛伯扬对薛齐的态度明摆着放在那里。有这样一个兄长在，事事都按照心意提前办好了，这薛小公子真是幸运。
　　至于薛齐自己怎么想？十岁的小孩子而已，能怎么想？

　　回到房间里，薛齐躺在床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天花板。
　　想着母亲生前的容貌，他竟然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过于悲伤，让人难以理解。——或许是白曼的离世实在突然，即使已经办过了葬礼，薛齐也会时常忘记。他总觉得母亲还是活着的。
　　然而，幻想终究还是幻想，今日薛伯扬的那句话突然就打破了薛齐内心深处的自欺欺人。
　　他的妈妈，真的死了——
　　五天前，无声无息地死在了他们的家里。

　　薛庆海在世时常用的小书房里。薛伯扬关掉监视器的开关，靠在沙发上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后，他问：“齐少屋子里的监视器是什么时候装上的？为了什么？”
　　“是老爷还在的时候，亲自让人弄了做旁的用的。”老管家回道，“小少爷的屋子原本并不是这一间，只是那时候宅子里乱，小少爷说这里清静，我一想这房间荒废了不少年，早没了用处，就让人按照小少爷的意思收拾了出来。”至于那里早年的用处，老管家没有说，薛伯扬也没问。
　　又想了想，老管家轻声问：“那照您的意思，监视器——”
　　“拆了。”薛伯扬站了起来，“明天我会带阿齐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别让他看出来。”
　　老管家点头应下，刚要跟薛伯扬出去，就听他道：“我去看看阿齐，方叔去休息吧。”
　　“是。”

　　薛伯扬走到薛齐的房间门口，刚抬起手，门就自己开了。
　　他的手一顿，视线往下移，果然是薛齐站在那里。他抱着一只枕头，眼眶略略发红——应该是已经哭过——几缕头发散在额头上，吸着鼻子看向自己面前的人。
　　或许是由于吃惊的关系，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圈。
　　薛伯扬只觉得自己的心瞬间软了一下，这几乎是难以发生的事，让他很是惊讶。但他还是很快调整好了心情，难得和悦地看着薛齐，问：“怎么了？”
　　薛齐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说：“我，我想——妈妈。”说到这里已经带上了哽咽。
　　薛伯扬没有出声，他突然就感到心虚。这种心虚当然是对白曼的死亡，他并不是不知道白曼的死因的，甚至他当时是有能力去阻止的，但是他并没有。——一个单纯的没有亲人的弟弟，显然是比拥有一个聪慧的母亲的弟弟，更能让他或者说是让他身边的所有人放心。
　　这件事不是出自于他的授意，却是他得到了最终的利益，他再没有理由去处罚那个下手的人。
　　听着耳边断断续续的哭声，薛伯扬心底突如其来地升起一股烦躁，他垂下双目，然后猛地抱起薛齐：“走，我带你去找妈妈。”
　　薛齐被他毫无预兆的动作惊得不轻，急急地抱住薛伯扬的脖子：“大哥——”
　　“乖一些。”薛伯扬安抚地拍拍他的脊背，“咱们去看你妈妈。”

　　一路上，薛齐都紧紧地抱着薛伯扬，连上车时都不松手。在王谦想要从薛伯扬手上接过他时，他甚至露出了警惕惊惧的神色，断断续续地叫着哥哥。
　　王谦面露为难，薛伯扬却感觉不错，径自弯腰护着薛齐进了汽车。

　　这一晚薛齐过的很安静，他依旧流不出眼泪，看着白曼墓碑上的相片，就想笑，觉得很幸福。
　　他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为什么，甚至在心里认为自己不孝，却又按捺不住，终于还是在薛伯扬放下他时，笑了出来。然而，下一秒薛齐就被他自己堪称愉悦的声音吓住了。墓地里一片寂静。
　　初春夜里风还带着些微凉意，薛齐刚抖了一下，肩膀上就是一重，风都被隔在了外面。薛伯扬弯下腰替他拉拉外衣的领子：“没有话说？这里太冷，不能停太长时间，先看看，改日我再带你来？”
　　薛齐抓住薛伯扬的衬衣袖子，咬着嘴唇不说话。
　　薛伯扬干脆半蹲下.身，一手揽着薛齐的腰，一手捏捏他的耳朵，笑着问：“又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是温和，在这空旷得骇人的寂静墓地里，显现出一股奇异的安抚感，让听到的人觉得心安而平静。
　　“我——”薛齐躲躲闪闪地看看他，“我，我刚才……”
　　“刚才怎么了？”薛伯扬捏着耳朵的手滑向薛齐的脖子，在他的后颈上抚了抚。
　　薛齐一缩肩膀，抬头看到薛伯扬的笑容，随即也放松下来，但还是说不出口。

　　这样的薛齐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保护，虽然他并不柔弱——薛齐长得漂亮精致，其实并不女气——但是，人们总会有想要保护美丽事物的心思，薛伯扬也不例外。
　　更何况，眼前的人还是他父亲临终前托付给他的弟弟。

　　在薛伯扬的引导下，薛齐终究说出了他的困惑——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笑。
　　看着这张满是疑问与自我厌恶的脸，薛伯扬竟然有一瞬间的失语。私心里，他不希望白曼对薛齐有过多的影响。
　　“阿齐。”沉默半晌后，薛伯扬终于开口，“我不希望你这样在意白小姐。”
　　“——大哥？”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不想你一直活在记忆里。”
　　薛齐露出奇怪的表情，他显然不很明白薛伯扬在说些什么，这些与他的问题又有什么相关。
　　薛伯扬却没有再解释。他站起来重新抱起薛齐，看着他的眼睛，说：“好了，今天已经太晚了，改日我们再来，好不好？”
　　薛齐迟疑了一下，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王谦打着手灯照明道路，同时视线又不免看到走在前面的两人。薛齐将头埋在薛伯扬脖颈里，安静地听着薛伯扬语调轻缓的话，然后在抬头看到后面的王谦时，对着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

　　回到老宅后，薛伯扬陪着薛齐一起吃夜宵，怕他因为晚间的事睡不好，还特意看着他睡。
　　薛齐期待地看着坐在床边的薛伯扬：“大哥，你今晚陪我睡，好不好？”说完，他又不好意思，再加上看到薛伯扬申请惊讶，就开始失望，“还是算了，我都这么大了——”
　　帮他拉好被单，薛伯扬在另一侧躺下，好笑地看着惊喜地薛齐，吓唬他道：“先说好了，要我陪着也可以，要快些睡着。不然以后有事，大哥可不会再帮你。”
　　薛齐马上卷着被子躺好，闭上眼睛前还不忘回嘴：“你大人要说话算数，我已经睡了啊。”
　　听着耳边渐渐沉下去的呼吸声，薛伯扬偏头关上台灯，躺下后含笑亲了亲薛齐的额头，然后侧身将他揽进怀里。

　　我的感觉很是毁了嗷~~希望能够尽快达到日更的目标。
不要抛弃我啊——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