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十章 伪面（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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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半睡半醒之际，昏暗中我看到面前立着一个女子，单凭衣服应当是掖庭宫的女史，身形相当熟悉。我惧怕得缩成一团，牙齿不住地打颤：“你、你是笑梅？你不是死了么？你要做什么？”
笑梅望着我阴阴冷笑：“唐纤雩，原来你还记得我呀，我以为你都忘了呢！这几个月来你过得好不好？我可是很不好呢，阴曹地府好冷好冷，冤魂厉鬼在我身旁叫嚣。我好害怕，所以我来找你了，你下来陪我好不好？”
“不好——”我厉声尖叫，“又不是我将你杖死，我不要陪你——我才不要——”
“你知道吗？我不是被杖死的，那些人嫌杖死我太累，就拿一条白绫将我勒死了。”笑梅一步一步地逼近我，双手掐住我的脖子，掐得我喘不过气来，“就像这样，我想呼出气，可是呼不出，脖子好难受，好痛苦……”
“这个过程很难熬呢，我当时真是受不了呢……”笑梅的声音不知怎的变成玉京的，又变成芸珍的，“我当时想，我一定要让你尝尝被勒死的滋味，我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走开——放开我——”我死命挣扎着，十分痛苦，快要喘不过气了。
“滴答”，一滴鲜红的液体落在我的被褥上，绽放出一朵可怖的小花，我睁开眼，看到面前的女子满头鲜血汩汩流淌，五官扭曲得变形，却依然是再熟悉不过的采如的脸。“唐纤雩，那石头好锋利，你居然敢用它来砸我，我要你血债血偿——”
“不要——滚开——”我伸手推开她，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个梦，一切都是我的幻觉——突然，我触碰到了一个柔软的衣料，难道，难道这是真的？她们来向我索命了？！
“你还好吧？”温热的手背搭上我的额头，上面已经粘满滑腻的汗水，却让我知道，这个温度，是人的，不是鬼的。
我喜极而泣，紧紧握住他的手，胡言乱语道：“哦，天哪，哦，天哪，你居然是人，真是太好了，你是人！”
逆着光，李隆基的五官在我眼前逐渐清晰。他眉心微蹙，不解道：“梦魇胡思，本是常态。可我已点燃檀香，你为何还会梦到鬼怪侵扰？”他瞥一眼香炉，眉宇间神色如常，只是冷冷地将手抽回，“原来如此，还是怪我多此一举了。”
我心下惭愧，紧抓住他的臂膀，“是我多想，对不起。只是，自我入宫以来，发生太多事情，很多时候我不得不防。”声音更加低微，眼睛不敢看他，“况、况且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我……终究有些忧虑……”
他握住我的手肘，依在我的耳边说道：“放心，我没有帮你，是你帮我。我一心要除采如，你帮我得到这个机会，我自然感谢。”
“那个，”笑梅等人早就死了，要来索命应该早就来了，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此时才来？我咬咬牙，终于道出心中所想，“采如是我杀死的吧？你是怕我心中恐惧，才会故意让我以为是你杀死采如的。”
他一愣，握着我的手肘不觉用力，坚定道：“不，是我。你应当也知道采如的身份，我是恨毒了她。纵然圣上放心我父王，武家的人也不会放心，上官婉儿一向偏袒武家，自然要安插个眼线到东宫来。这个采如搅得东宫整日人心惶惶，昏天黑地，我不能再留她，今日是你帮我得到除掉她的机会。”
可我的心似乎仍要从腔子里蹦出一般，惴惴不安道：“你不怕吗？”
他疑惑地蹙眉：“为何怕？除掉她可是大快人心。”
“没错，是大快人心。我打她的时候也觉得痛快，可是，”我的眼泪溢出，不时地用一边手指甲去刮另一边手指甲，“我现在害怕，我怎么这么冷酷无情？这么没心没肺？在我面前死了个人，我居然、居然开心？”
他不语，离开暖阁向正殿走去，我紧紧跟着。院子里面的洒金秋海棠经过正午的烈日灼晒，已有倾颓之势，倒是它底下的文珠兰有浓荫遮挡，沐浴清风，愈加娇艳可人。
进入正殿，转入描金雕花紫檀嵌百福屏风后，原来里头极为宽阔，是一间书房，两面墙上挂着几幅庄子秋水图，另一面窗扉大开，可看到外头院子里的花草，墙角黄梨木雕花高架上的博山炉袅袅吐着乳白的苏和熏，沁人心脾，下头几盆新开的笑靥金，延龄客，月朵黄，清妩柔嫩，正中是一老曲柳镂空九龙吐珠书桌，上头整齐平摆文房四宝，菊花枸杞茶用刑窑五瓣葵口茶盏静静地盛放在宣纸旁。
李隆基饮一口茶，手握狼毫，在宣纸上书下：“人故无情乎？然。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既谓之人，恶得无情？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①”
“什么意思？”
“它原本意思你不必知道。”他放下笔，安定地看着我，“你只需记住，世间万物生而无情，只是一些心性善良，而变得有情，一些人心性恶毒，故依旧无情。无情之人作恶多端，有情之人受尽迫害。若要使世间无情之人消失殆尽，也唯有以无情之法处置无情之人。我们手段无情，不代表我们无情，我们只是希望世间有情，所以必须对无情之人无情，绝不能心存姑息。”
“你的意思是……嫉恶如仇？”
“没错。”
我破涕为笑：“好像是那么个道理。”
他背对我负手而立，沉声道：“你放心，左春坊的事情我已经帮你处理。至于采如，若是上官婉儿问起，父王便会以失踪乐师之名命宫人搜查东宫，但是不出几日，必会无功而返，上官婉儿最多数落父王几句，绝不会为一个名义上的乐师迁怒于父王，更不会牵扯出你。”
我暗自惊叹小小年纪的他能有如此缜密心思，而我是万万不及的，总是临阵慌了手脚，动不动就会哭鼻子，真是没用，但能留在他的身边，学些皮毛也好。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十章 伪面（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