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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英雄年少(3)宣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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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西北军拔营,陆续撤往阜源,昔日坐拥重兵的雁荡关,如今只剩下几座废弃的砖房。
因为都督府建在阜源城中,平日里也常有兵丁往来,所以军队刚刚进城时,城中富户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等觉出不对时西北军已经进城大半。留在城外的军士也不急着进城,反倒在城外安营扎寨,摆出过日子的样子来。
富户们大为惊慌,忙托人上王贯处递帖子求见,王贯却以身体不适为由,将人一一挡了回去,并说阜源的大小事宜,早已交给一位叫做柳应时的校尉来办,有什么事只管找他去谈。
富户们面面相觑,都没听说过柳应时是何许人也,打听过一圈才清楚,此人原来不过是将军帐下的一名亲兵,最近才提了做个芝麻绿豆大小的校尉。于是都以为是王贯戏耍他们,不由大怒,便也自恃身份地吊着,权当西北军从没进城。然而又吊了几日后才明白,阜源城中的一切事宜果然是由柳应时暂时接管了,军队在城内外驻扎练兵,白日里号子喊得震天响,惊得商户们不敢开市,生怕被人抢了。他们这才着慌地四处打听,到底在哪能找着这位小军爷。
此时柳应时却躲在校场练兵。
他站在演武台上,弃枪用刀,以秦家枪法稍作变化,便将一杆大刀耍得虎虎生风,台下兵士整齐列队,人人手持一杆木刀,一招一式学得认真。
乔祈言和阿玄也跟着他来了,两人站在树下,权当自己是根柱子。阿玄眼不错地盯着柳应时挥出的刀影,神色十分认真。乔祈言见状不由问:“阿玄,你也想练刀么?”
阿玄瞪着眼睛咕哝:“阿玄。”
乔祈言再问了几次,阿玄还是同样答复,她只得放弃,也专心看着操练的兵士。
自华严与一众亲随死后,王贯除提拔了柳应时之外,再没什么调动的意思,因此便有许多营缺了主将,群龙无首。将军们见主帅无话,便自行将手下或是邻部的兵接管来带,然而饶是如此,还是有五百余人无处可去。因华严一向以狠厉著称,带得他手下的官兵也有样学样,惯于耍狠斗殴。众将们不肯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搅得队伍里不太平,因此十余天过去,这五百多人还是无人接手。
柳应时便索性将这些人集结起来训练,开始只有一两百人肯听他话,几天过去,这五百人竟全部收归他帐下,出操摆阵,与别营一般无二。
正练着,只见一名少年挎着弓大踏步向柳应时走来。少年年纪与柳应时相仿,一张清秀的脸上却挂满冰霜。
柳应时停下动作,令兵丁们自行操练,转头冲少年笑着招呼:“苏棋。”
苏棋抱着手也不回他,只冷冷地看着校场中对拆的军士。
柳应时放下长刀,走到他身边笑道:“难得你肯来见我,你看我这些兵如何?”
苏棋冷笑一声:“乌合之众,只有好勇斗狠之心,没有慷慨赴死之志。”
柳应时也不恼,反而点头赞同道:“你说得对,他们散漫惯了,自忖天下无敌,但若是当真见了血,怕是逃得比谁都快。军人那股视死如归的气概,绝非一朝一夕能够磨练出来的。”
苏棋听他这么说反而一愣,半晌才接道:“你也不必谦虚,我一个营一个营看过来,倒是只有你这五百残兵有些意思,其余的都有些发蔫。羔羊怎么样都是羔羊,被鞭子一抽排好了队,也未必能保持多久。”
柳应时看着他一笑:“营里的兵你都看不上眼,你想要什么样的兵?”
苏棋想了想:“兵不贵多,而贵于精。号令一下,纵是刀山火海也能昂首向前,主将若死,残兵也不会独活!”
柳应时一愣,又笑道:“这样的兵不是生来就有的,而是训出来的。”
苏棋昂首傲然道:“你焉知我不会训出这样的兵?”
柳应时击掌一笑:“好!就等你这句话!如今倒真的有一支兵,非得你这样的人才能带。不过却是十足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不知你肯不肯?”
苏棋看他一眼:“若是为他人做嫁,我不干。”
“你能拉到多少兵,便全归你,任谁也抢不走。”
苏棋干脆点头:“好!”
两人击掌,柳应时看着他一笑,缓缓道:“我说的兵,就是阜源城内的地痞混混,只要你能收服,便是你的一支亲卫。”
苏棋也看着他:“你打的什么算盘?”
“我想让城中的富户与我合作,将自家的米面分出来送给我们做军饷,但他们平白受要挟,必然不肯,总得先吃点苦头。”
苏棋了然:“明白了,王将军既然要我帮你,我定不辱命。”
柳应时点点头,突然向乔祈言一指:“纵是梁山好汉也要招安,你觉得时机到了,便过来跟我这个小朋友一战。赢了自然风光,输了却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他这话说得十分嚣张,苏棋不由双眼一眯,缓缓地打量柳应时手指的两人。
他刚来时便已看见两人,然而一个是瘦削的丫头片子,手脚上都绑着木棍和布条,只靠腋下夹着的双拐才能勉强站着。另一个男孩身量虽高,却目光呆滞,似是脑筋不怎么灵光,苏棋扫过一眼后并不曾放在心上。
苏棋又看柳应时一眼,见他虽面带笑容,却没半点说笑的样子,只得再将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却仍没看出什么门路来,女孩被他一瞪竟然面露怯意,哪有半点为将应有的样子。他心头不由一阵火起:“柳校尉说笑了!这两个小娃娃,拿什么跟我打?”
柳应时笑笑:“还记得营中的一百五十名阉童么?就是这些。她用一百五十个阉童,对你的一百五十个流民。城西小粮仓就是她守的城池,我发她箭簇皮甲,刀枪重盾。你的兵如何装备,却要自己想办法。兵书有云,十而围之,只看苏副尉的兵能不能够以一当十了。”
苏棋大笑三声:“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但是我不怕!好,我就跟你赌!我倒要看看,阉童要怎么守城!”
柳应时含笑点头:“那小乔就随时恭候你大驾。我先给小乔求个情,虽然刀枪无眼,还望你给我几分薄面,莫要伤了她。”
苏棋愤愤点头:“这又有何难!且看我不伤一人,夺了你的粮仓!”说完又瞪了一眼乔祈言,便转身大踏步走了。
乔祈言被他瞪得心头一阵凉意,直到苏棋走远了才看着柳应时,面露难色:“我哪会领兵打仗?苏副尉英雄少年,我怕是打不过他,真让他轻易夺了小粮仓就坏了大事了。”
柳应时一笑:“你以为自己要败?我却赌你绝不会输。兵书你是背过的,阵法大概也都熟读。战场迎敌,除了之前的准备,靠的便是主将的临危不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阜源的流民虽勇,心却不齐,难以统一号令。阉童年纪虽小,然而早在军营中待惯了,若好好调|教,未必就比苏棋的兵要差。更何况……”他微微弯腰,与乔祈言对视,“我相信你,只要是你来带,我就信你不会给我把小粮仓丢了!”
乔祈言一窒,半晌才轻声道:“我试试。”
柳应时见她底气不足也不说破,转而指着场下操练的兵勇问她:“你跟着我看了也有十余日了,你说说,我为什么能将五百兵痞收归一处,令行禁止,无往不至?”
乔祈言看他一眼,试探道:“是你有魄力,当兵的向来只服强者,你第一日带兵便下场与他们比试,他们即使结成车轮战与你较量也没讨到好处,这才服了。”
柳应时点点头:“匹夫之勇,虽有用,却不能长久,还有呢?”
乔祈言想想:“以身作则,赏罚分明,不偏不倚,不亲不疏。”
“没错,为将不能以个人好恶断之,当以全局为重,该赏时不能吝啬,该罚时也绝不能手软。然而光有这些还是不够。”
乔祈言凝眉思索,许久才道:“威名有如傲骨,为士气之根本,存则气冲山河。兵士莫不以本军为荣,方能上下一心,虽九死亦不悔。”
柳应时笑笑:“远了些,傲骨难塑,不经战不能成,却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培养出来的。你可曾注意到,他们没练兵时什么样,这几日又是什么样?”
乔祈言又看看场中喊声震天的步兵,若有所悟。
柳应时满意笑道:“老子曾言,强其骨,实其腹,弱其志,虚其心。这话虽刺耳了些,但是确实有用。无论百姓还是军队,每个人都各有想法,然而待合到一起时,却不愿想太多了。他们想要一个统一的意志,却不愿自己研究一个出来,所以宁愿有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坚定地告诉他们,跟着我走,不要想太多,我是对的。只要你够坚决,泰山压顶亦不变色,他们就会一门心思地跟你走下去,唯令是从。”
他看着她,突然正色道:“所以为将之道,首要便是不能移!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有信心打败苏棋,守住小粮仓!”
乔祈言浑身一震,不知从哪来的底气,竟也昂首高声答道:“有!”
柳应时笑了,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眼底也难得带出一丝笑意:“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