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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针锋相对(6)逃亡 ...

  •   华严仰面躺在地上,胸口像破了个大洞似的呼呼往里灌着风,地上也是凉得可怕,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便觉得如堕冰窖,浑身使不上一点劲。
      下游远远传来几声叫嚷,他细细分辨,似乎听到“找到”、“两具”等等字样,心知曹鹏大概已经以死相谢了,胸口不禁一酸,好像又被人打了一掌一般。
      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尝试运功缓解胸口的冰冷,然而由于心绪烦乱竟然几次不成。华严长叹一声舒尽心头郁气,死死咬住舌尖,勉强集中注意力,这才勉强收住被打散的气劲,将其一丝丝引回丹田。
      马蹄声来回响了三遍,华严听到两名兵士在不远处互相喊话:“巡过三遍,未看到其余人等!”
      “将军有令,立即回营!你分点二十人沿江守着,若天亮时仍不见人通传,便回老将军处复命!”
      “是!”
      华严咧嘴笑了一下:看来刘然和邓方已经开始动手了。
      ……不对,刘然邓方都是曹鹏引荐的人!曹鹏已不为他所用,他们还会如约行事吗?
      华严心里一凉,内息当即走岔,呛得他胸口一阵憋闷,险险才缓过气来。他大口喘着气,心道说不得,是死是活都要回营一趟,即便今晚刘邓二人抗命不从,他插在营中的五十死士也是他的最后希望。
      就算他死了,也绝不能孤孤单单上路!
      一旦确定了目标,华严胸中便自发生出一股气劲吊着,他又运功许久,觉得胸口好些了才慢慢撑起身子,检查身上情况。
      方才从乱军中逃出,自然不可能全身而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总共有十几处,然而都是皮肉伤,暂时不碍事,唯独王贯在他肩上留下的那一枪深可见骨。
      王贯在枪法上浸淫几十年自然不可小觑,他伤口四周的皮肉都被枪刃上带的劲风所伤而深深塌陷下去。华严心知这一条胳膊算是废了,就算有华佗在世替他刮去小半个臂膀的烂肉,伤好之后也必然不能再使力。
      他咬着牙扯下一条衣襟,将肩膀伤口周围紧紧勒住用以止血。做完后摸摸身上,这衣服本不是他的,口袋里也自然没什么可用的东西,唯有他刚刚换衣服时刻意扔下的肉干和靴子里插的匕首还能勉强派上些用场。他撕下块肉干和着吐沫勉强咽下去,活动活动手脚后准备出洞。
      天上一轮明月恰巧被大块乌云遮了个彻底,华严小心翼翼扒开洞口的枯草探头看看,见四周黑得如同泼墨一般,最近的几处火把目测也有三丈开外,不由暗道一句天助我也,当即慢慢爬出洞口,唯恐弄出半点声响。
      冬天正是枯水期,江面比夏季矮了两米有余,他贴着被冻实的河床向下游又爬了约有二十丈,突触到了一张渔网。眯眼看看,渔网后面竟还插了两排拒马,想是刚刚王贯为了拦他所设,现在捞上了尸体却还是没撤。华严心中气苦,暗道过不去封锁就只能硬拼了,杀了两个他就赚回一个。
      他低头看看江面倒映的火光,那是举着火把留守的儿郎。因李锐只留了二十人守着,布防并不算严密,但想要从两人之间悄无声息地通过也是不能。华严计算一番,心道凭自己现在的状况并没有任何万全的把握,只得尽力而为。
      他停下歇息片刻,用手将一处泥块掏空后,转而藏在阴影里向上攀爬。好在他一身皂,在深夜里当真不容易被发现。
      临到顶时,华严抽出头上簪的铜环,瞄准刚刚掏空的那处使劲甩了过去。铜环旋转着准确地打在泥洞里,上头被掏空的泥块承受不住,哗啦啦滚到江里,听声音跟人一脚踩空了差不多。岸上守卫的士兵立即大声喝问:“什么人?”接着便有几人小心地滑下河床查看。
      华严趁机又横着迅速爬了几步猛地翻上岸,也是他运气不好,刚准备起身便听见有人喝问“谁!”而后一杆长矛便带着风声插了过来。
      华严翻身躲过,转身间甩手将手里扣着的匕首向那人飞去,那兵士喉头中刀,当即倒地,嗓子里咯咯有声,却是再发不出声音了。
      他不敢耽搁,将那枉死鬼推入水中后,匕首也来不及寻回便忙提了口气箭一般窜出去。
      他计算着守江的兵士听见落水声必然要下去捞人,就算只分了几人出去也为他减轻了不少压力。这只是过了第一关,出城却还是个难题。他一边飞速想着对策一边凭着印象在城中巷内穿梭,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已然摸到了城门附近。
      华严靠着墙根喘息片刻,肩头的伤经过剧烈运动又崩裂开来,鲜血晕染了半个臂膀,在寒夜中又与衣服迅速板结在一起,每动一下便牵拉一次。华严咬着牙按住肩膀,远远望见守城的人影有几分熟悉,还不及细想便突然闻到一阵恶臭飘来,心知是倒夜香的驴车要出城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当即侧身一滚,滚到路中央俯身趴在地上,听着车轮吱嘎吱嘎地从自己两边慢慢越过,算准时机翻身一弹,两手成爪,巴在车底,跟着驴车一起慢悠悠地晃到城门口。
      张安熟悉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传来:“干什么的?”
      赶车的老汉咕哝道:“眼神不好鼻子还不好么?倒夜香!”小老头脾气还挺大。
      张安慢悠悠地背着手绕车子转了一圈,又问他:“路上可曾遇见什么人?”
      华严一惊,下意识地看看四周。为了方便装卸,板车后头多加了一块木板,前头和两边又有叫驴和车轮挡着,不趴着凑近细看应该瞧不到他。
      如今他也只得寄希望于他们嫌夜香腌臜不肯靠近了。
      老汉不满地咕哝:“这个时辰能有什么人!后生你让开些,老汉赶着出城!”
      张安不以为忤,又例行公事地盘问他几句便打开城门放行了。
      车尾已过城门,一小兵突然大叫:“将军!有血迹!”
      前头两名开门的兵士闻言立即横戟将驴车拦住,老汉被扯下车,嘴里骂骂咧咧不休。
      华严立即屏息用力,将身子又贴近车板一些。
      张安再次正色问他:“你路上当真没看到什么人?”
      老汉大概是被他吓着了,抖着声音重复:“没……没看到。”
      张安拉他去看血迹:“那这是怎么回事?”
      老汉一愣,仔细用脚蹭蹭,再比着车辙量了量之后随即大骂:“格老子的,老头我是倒夜香的!小伙子你知不知道夜香是啥?”
      之前大叫那小兵咕哝一声:“不就是屎尿么。”
      老汉嚷嚷:“凡是下三路的东西我都管,哪个没良心的流个孩子扔马桶里也是我来倒。娘的今天捡着个已经成形的死孩子已经够晦气了,你们还来拼命拦我,是不怕触霉头么?”说着又用鞋底去蹭那印子,蹭完了又将大脚举到那小兵面前,语重心长地教训道,“后生仔,屎和血还没分清楚呢,就别乱嚷嚷!”
      “哎你跟谁说话呢!”那小兵就要发火,却被张安伸手拦住了:“行了行了,对不住老伯了,放行!”
      华严松了口气,心中不住催促驴车快些快些,莫要被他们琢磨出端倪追上来。然而驴车慢慢悠悠,胜似闲庭漫步,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华严才约莫着大概已经驶入安全区域,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放松下来才觉得自己身上酸疼得厉害。正是数九寒天,干冷干冷的北风像刀子似的坚持不懈地割着华严的伤口和手指,激起一阵阵钝痛。他深深呼吸,很快手脚就渐渐失去了知觉。
      驴车行驶缓慢,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华严才觉得勉强过了城郊。他算计着倒夜香的并不会离城太远,当即咬着牙掰开自己僵硬的手指扑通一声落地,那赶车的老汉兀自哼着小曲,竟是没发现车后的动静。
      华严伏在冰冷的冻土上,缓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勉强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军营的方向赶。
      □□上的疼痛已经不能为他造成多少困扰,华严目光涣散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动,心中不住嘲笑自己:这么拼命回去是要干什么呢?是拉人陪他同走奈何桥吗?有曹鹏一个倒也不该太寂寞了,只是曹家因华家而惨遭灭门,不知他还愿不愿意理他……
      好像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活着需要极大勇气。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忍受别人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是天阉,说他不行,不是男人,是个废物。但他就忍下了,一忍还忍了近十年。
      他突然想起他父亲接到圣上御笔亲书的匾额时,撑在地上的都都微微发抖。他去扶他,反而被他挥袖甩开,冷冷地同他说,如果我是你,现在已经以死谢罪了。
      但是他没有,他到昨天都还活得好好的。
      还有小玉,她羞涩地塞给他荷包,叫他到李家提亲,他拒绝了,什么原因都没有说明。那一刻她眼里的怒火仿佛能够灼伤他的皮肤,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恨不得你去死。
      后来她遵从家里的意愿进了宫,他仍时常记挂她。他知道她过得不快活,有时他进宫时,能看到她远远的身影,孤身一个人站在桥上,直着腰垂着头,细细的脖子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那个背影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血肉中,以至于在都督府看到那个叫芳儿的女孩时,他的目光便忍不住追着她,逡巡流连。
      其实他是喜欢小玉的,但是他从没有说出口。他能说什么呢?一个天阉也能喜欢姑娘吗?别人只会骂他变态。
      一切美好的东西,他都没有资格拥有。
      后来小玉还是因他而死。她是自杀的,暗红的鲜血顺着她优美的颈子流了满地,她流着泪对他说,原谅我,我不知道。
      那一刻他的胸口就仿佛是空的了。从那时起,他尝试着塞了许多东西进去,最后他终于明白,能止住他的痛的,只有鲜血而已。
      大量的鲜血,别人的或是自己的。
      看到别人流血流泪,看到别人在他手下痛苦地、徒劳地挣扎直至最后一刻,他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宽慰:看,我总比你们要强。
      任你们怎样说我都好,我比你们要强。
      别人都把他当做一个笑话,只有他自己认真地对待自己。
      十年之前大概还有小玉。
      昨天之前大概还有曹鹏。
      现在大概就只剩他自己了。
      没关系,他还活着,活着就是他最后的本钱。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只要让他继续摇骰子,他就有可能翻盘,把他输掉的东西都赢回来。
      他表情呆滞,步伐机械,每走一步脚上都会传来隐隐钝痛。他却不觉得痛苦,寒风似乎渐渐变暖,漆黑的天空渐渐透出微光,远处地平线上,小玉的双眼仿佛还带着泪光,沉默地追随着他。他向远处笑笑,心中默道,等着我。
      等着我走回去,走回军营,去参加我人生的最后一场豪赌。
      然后,也许要你再等我几年,或者也许,你就不用再等了。
      恍惚中,有人在大力地扇他耳光。华严摇摇头,渐渐回神,迷茫地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老兵,老兵的面容有一些熟悉,但究竟是谁,他却不记得了。
      那老兵将他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勉力支撑着他的大半体重,一脸凝重地看着他:“将军!我是庚丁!刘、邓两位将军已经反水,营中已经挂起王字帅旗,您回不去了!”
      华严一愣,继而笑了出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针锋相对(6)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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