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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云归 ...

  •   不管时间怎么磨磨蹭蹭,拖着拽着,情愿还是不情愿,五年一晃就过去了。

      五年里,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清湘已经提升为大丫头,准备接秋盟的班。

      提升丫头也像提升官员,有空位子挪出来,本人又外貌良好,上下关系不错,比较能干,就可以提拔上去。

      再过一年,秋盟就满二十岁。她是宫里拨给贞郡王的宫女,本朝的宽仁之道,宫女年满二十就可以回家了。

      或者,生产而死的柳氏的墓上已经长满青草,连一块碑也无,快要被人淡忘。

      又比如,西岩,那个曾经孱弱地躲在姐姐怀抱中,快要哭泣的男孩儿,已经在关外白山黑水的风霜磨练下,成长为一个年轻男子。这也要托赖修史案的“福气”,一同发配到关外的还有许多的江南名士,教育这么一个故人的孩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一切的一切,都在以大家能预料到,或不能预料到的可能中发展着,历史本来就是这么一轮一轮,年轻的年长了,年长的老了,年老的死了。如此而已,永远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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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儿又在绣花了。”秋盟拿着帐簿过来,笑道。

      一针穿上去,绷子上的杏黄缎子上,太平如意的样子已经可以看出八九不离十。巧心修饰的云纹和牡丹缠枝花样也很工巧。

      “给王爷做的荷包?”因为清湘的针线活儿不错,零零碎碎的东西,多半都是清湘在做。

      清湘欠一欠身,给秋盟让座。已经是五月天,丁香色薄纱短衫,灰色绲边绸马甲,湖绿撒花绫裙子,把一个略瘦的人,衬得越发纤细。她仍旧低着浅淡且微弯的眉,绣完一针后收线,接过
      秋盟手中的簿子,“盟姐姐?”

      秋盟把簿子翻开,“收到库里的银子,这些是归我们院里管,夫人不问。这一笔,买的纸要分五处,澄心堂的,薛涛笺,鄱阳白,雪浪,竹纸,各有各的数目,分别记帐,钱不够买这些的,你不能支别处的,自己想办法。宫里端午赐下来的东西,账房给了单子,你先看一下,等着接收。该摆设的,该收起来的,分别记好。”

      清湘看了片刻,“纸的尺寸不对。开单子让账房买,一定更不够。十二我不轮班,我出去买。只是领牌子要问姐姐。”

      “那好,让董嬷嬷,尹成带着小厮跟着你,给你半天的假。你把上个月的账顺一顺,明儿我送到夫人那里。王爷要换的衣服准备好了吗?”

      清湘点点头,“都弄好了。”

      秋盟也点点头,“那你慢慢做。时间也不早了,别一直绣东西,伤眼睛。也不出去走走?”

      清湘放下账册,“姐姐忙吧。我就在这里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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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亥时,秋盟正在伺候季殊洗漱就寝。

      “现在的账,都是清湘在做。这姑娘不错,算账很灵。”一边替他擦干脚,秋盟一边说。

      “你把账全部交给她做,也不怕出纰漏?还是你偷懒。”

      秋盟一边笑,一边替他把鞋换上,“这不相干的,她做的账我都要复查一遍。过几日,我还要偷懒呢,伺候您的差事,我也想扔给她。”

      “秋盟,你就这么想走?”季殊搂了秋盟坐了,凑她脸边说。

      “家里爷娘老子都盼着呢!”秋盟略躲了躲,替他把扣子解了。

      “我要了你,你可就走不了了。”季殊就笑。

      “多大的人了,开这个玩笑。”秋盟敲敲他,“睡吧,王爷!”

      季殊虽然躺下了,依然望着她,“只有你,是一直跟着我的。连你也要走了。”

      秋盟沉默片刻,替他把被角压好,“我就在外间,有事随时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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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院子里出了一批旧皮纸,彩铭轩正收这个,用它换了竹纸。雪浪纸要的不多,亦宝斋是老往来的了,买了澄心堂纸,附送雪浪纸。正好一来一去,钱还有余的。盟姐姐,这是单子。”清湘脱了雪青莲花斗篷,秋盟正在等她。

      秋盟接过单子翻了看,点头道,“就是这样。你怎么了,脸这么白?”

      “是吗?可能走了半天,有些累吧。”眼睛却不知道瞄到什么地方去了。

      “晚上有冰糖银耳燕窝羹,你多吃一碗就是,身子可要第一要紧的。”
      清湘点点头,略行了个礼就退了下去。

      “她怎么回事,怎么今天这么不对劲?”秋盟不由得去问董嬷嬷。

      “清湘姑娘平日也是话不多,进亦宝斋前也没什么,可出了亦宝斋,脸色就不太好看。”

      “她是听见什么了,还是看见什么了?”

      “我不识字,只看见清湘姑娘翻了翻新出的邸报公示,亦宝斋里也是闹哄哄的,就弄不太明白。”

      秋盟见问不出个一二三,也就挥手让她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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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让你进来的?”季殊进了书房门,只看见一个穿着月白衫子,红绫百折裙子的姑娘,立在书案旁,正在收拾笔墨。小书房历来闲人免进,怎么突然来了个不认识的丫头?

      女孩儿转过身来,放下笔,盈盈福了一福。“王爷,我把新到的薛涛笺送来。”

      “你是清湘?”季殊一边打量她,一边往案旁走,在她身侧站定,“那你动我的笔墨做什么?又是谁让你进来的。“

      清湘往后退了一退,却被大书桌挡住,再无半分可退,侧了侧头,想要躲避似的,一缕发丝随着飘落贴在颈侧,她抬手掠开,顺手掖在耳后。“尹成让我进来的。”转过身,摊开纸,用西洋水晶玻璃百花镇纸压平,一手托着衣袖慢慢磨墨。

      季殊随着她的手看过去,桌上确实放了一扎薛涛笺,最上面的几张已经被动过了。有一张上还写着字。季殊拿起一看,一行颇为秀美的簪花小楷,抄录的却是世说新语里新亭对泣一段。

      季殊笑道,“我素来喜欢雨过天青的颜色,没想到拿来写字也不错,只嫩了一点儿,女孩子用却是极好的。原来总是杏黄的,有些刺目,赏你了。你这笔字,当初是学虞世南?”

      清湘浅笑,“就是临孔子庙堂碑。多谢王爷。”说罢转身,想要退出去。

      “哎,不必急着走。你写两个大字来我看看。”

      季殊往一边让让。这下好了,两个人贴得极近。

      清湘脸略红了一红,随即提起笔,“王爷说写什么?”

      季殊也不说话,只手拂过她耳边的发丝,“你没有用桂花油?我怎么没有闻到味道呢?”

      清湘摆头,问:“王爷是要我写,你没有用桂花油吗?”

      季殊呵呵笑了,带着男性特有的低沉喉音。 “你想写什么?王导这话要犯忌讳,你知不知道?”

      清湘微笑,“本来就是犯了忌讳的罪余之人,有什么可怕。王爷写什么?”

      季殊转身在室内走了几步,缓缓吟道:“湍响听泷泷,帘开对大江。园幽人迹少,把卷倚南窗。”

      “写完了?”

      清湘吹了吹,把纸双手递上。

      季殊也不看,随手把纸揉成一团,扔进纸字篓里,“好了,下去吧。叫尹成伺候。”

      清湘又站了片刻,看季殊只是坐在桌旁看书,于是退了下去,也没有拿那些薛涛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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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林尉八人,护军四十人,四色幡,四色旗,四色宫扇,四色彩盖,然后是二十四人的礼司礼监总管一人,内侍卫二十人,八个迎亲的太监,八个迎亲的女官手执彩灯,十六抬的花轿,后面是送嫁的仆妇。至于嫁妆,昨天一早就送过去了,也热闹了半城。

      这是皇帝最疼爱的十二皇子怡亲王的大婚之日呢。

      来参加婚礼的都是皇亲国戚,各人都在低声交谈,大红烛光掩映下,暖光四溢。

      送亲的队伍路上停了片刻,众人在不知所措间,才得知原来皇帝亲自参加婚礼了,这可难得。

      “今天维慎娶亲,想想还是过来看看。”看地下跪了满满的一地人,只穿了明黄常服的皇帝显得心情很好,挥手叫起。

      红帽,红衣,红鞋,维慎含笑躬身答道,“父皇今天亲自来,真是儿臣和媳妇的福气呢。”

      “新媳妇还没进门呢,一口一个媳妇,你倒急得很。赵家的女儿,也偷偷见过了?”

      在众人的低笑声中,维慎略红了脸笑答道,“那还该多谢父皇呢,特意地派儿子一个差事,去赵家看看。只是没看清罢了。”

      皇帝越发笑了,“没事,今天晚上够你慢慢看了。”

      众人顿时笑作一片。

      远远的听到礼乐吹奏之声,皇帝拿出怀表,“吉时到了。”

      不等说完,年龄略小的几个,十皇子,十四皇子,已经撺掇着维慎,立刻出门准备迎新娘。

      在皇帝下面坐着的,太子低头喝酒,酒宴未开,已喝了三四杯女儿红。大皇子郑郡王则和七皇子隔了桌子,玩起了猜枚。季殊静坐的多,偶尔和五皇子承亲王闲聊几句。皇帝则和最小的十六皇子说说笑笑。

      不一会儿功夫,维慎已牵着新娘手执的红绸,规规矩矩走进来。

      自然先是给父皇行礼。三跪九叩之后,礼官刚要叫起,皇帝突然说,“也给你母妃磕个头,这是你大喜的日子。”

      维慎的母亲明妃,已在维慎十二岁那年,生产后患产褥热去世了。

      维慎略静了一静,随即微笑说,“今早已经去给母亲磕了头,儿子这里和媳妇再给母亲磕个头吧。”说罢和新娘一起游伏下身去。皇帝面上也有一丝感伤,但仍微笑看他们两个。

      过片刻后该行的礼数行完,新娘被送入洞房,维慎依旧出来,各个兄弟都要敬酒呢。

      皇帝笑道,“维慎也没个房里人,现在大婚了,快点儿给朕生个孙儿抱抱。”

      太子停住酒杯,“十二弟原来连个房里人都没有?弟弟,我送你两个,你要不要?”

      维慎正要开口,被皇帝截住话头,“你屋里的人多得搁不下了,要朝弟弟那里送?”

      语气有些不太高兴,太子却恍若未觉,答道,“儿臣想着弟弟未必明白这些,不过指点,指点他。”

      皇帝冷冷接道,“你一向最对这些事上心!”

      席间气氛便有些僵,季殊打岔道,“十二弟,大哥还在等着你的酒呢,呆站着做什么 !”

      皇帝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太子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别的人都当没有看见。这些年,皇帝对太子,也不是那么包容的了。太子依旧我行我素,倒也让人佩服。

      敬酒敬到季殊,维慎只双手擎杯,“四哥,弟弟今天敬你一杯。也祝你一路顺风,永新的差事办的顺利!”

      “我五天之后走。到时候我来看你,也来看看弟妹。”季殊也含笑举杯,“以后,可是一家之主了。”

      言笑晏晏,喝完酒,已过了亥时。

      季殊素来不爱喝酒,回府后尚算清醒。

      “哎,怎么今天是你和清湘一起的?”

      “王爷今日喝糊涂了,昨日便和你说,清湘晚上伺候你吗?”秋盟笑着替他脱去石青的吉服。
      季殊在清湘手中喝了口解酒汤,“对了,我有事和你们说。我后日要去永新,关外。你们谁跟着我?”

      “永新是哪儿?”秋盟顺口问道。

      “永新?”清湘手里一杯茶水全洒在地下,污了玄色裙子,倒吓了秋盟一跳。

      季殊好奇地看一眼,“你知道永新?”

      “我弟弟就在那里。如果还活着的话。”清湘低头用手帕擦着自己的裙子。

      季殊和秋盟都一时无言。

      “王爷,让我去吧!”说完让小丫头们取了抹布来,擦去地上的水渍,自己转身去放床帘。

      秋盟吩咐小丫头们拿走水盆,解酒石等物,把夜宵撤下,问道,“王爷,让清湘伺候着,我就先下去了?”

      季殊点点头,“你去吧。我也累了。这事儿,明儿再说吧。”说罢用手掩住一个哈欠,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清湘。

      “秋盟?水。”季殊翻个身唤道,顺便把被子踢到一边。

      “王爷,王爷?”推着他的那双手,不熟悉,嗓音,不熟悉。季殊已经醒了大半,看点亮了灯坐在床边轻声呼唤他的人,摇了摇头,喝掉一盅白水后,又贪婪地喝掉一杯。打量一眼垂目注视着他的清湘,低声问道,“看你的神情,像到现在都没睡?”

      清湘点一点头,“错过困劲了,一时睡不着。王爷还要水么?”

      “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清湘正要把被子拉过来替他盖上,一边俯身向里一边答道,“他叫西岩,我们家,原来姓袁。”

      正要替他把被子盖上,季殊啪地把被子又给踢开,看着愣怔的清湘,想了一想说,“盖什么,热得很。你父亲,可是叫袁泓川?”

      清湘眸光一闪,“正是。怎么,王爷也知道?”

      季殊一笑而过,“你真要去永新?你去又能做什么?”半坐起身,就着烛光,审视着她。

      “我一个丫头,能做什么,自然不能和王爷比了。”清湘含笑答道,在他身边坐下。

      季殊笑了一笑,手抚上她略有些苍白的面庞,清湘微微颤了一下,却也没动,回视他。“你倒会算计,算到我头上来了。”

      “我一个女子,女人能有什么,不过是这些小算计。何况,求一个伺候王爷的机会,也只是做下人的一点儿小心思。”

      “你脸红什么?” 季殊早把手挪开,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泛起的淡淡红晕,和她那淡然的口气全然不衬,“我倒是不习惯别人伺候,总要使熟了的人才好。”

      “下人都是慢慢使熟了的。自然也不敢和秋盟姐姐比,这个院子里的事,她抵得上一个长史呢!”

      “清湘,你老实说,你想没想过走什么终南捷径?”他突然道,“遂令天下父母心,你又是这般……”

      清湘顿了一刻,语气变得有些俏皮,“终南山有什么捷径,不过是那人挑了险路走。倘若没了退路,就是悬崖也得下。”说完站起身来,“王爷,说了半日,我可困了,您明日还要上朝,睡吗?”

      季殊看了她半日,方才挥手,“睡吧,明早早半刻叫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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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四哥安!”一身绛红暗花锦袍,维慎笑着掀开通草编的虾须帘,规规矩矩跪下行了个礼。

      “新郎官来了?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 季殊一手扶起。

      秋盟和清湘笑着上来奉了茶,秋盟还福了福道喜,维慎忙点头接了茶笑道,“盟姐姐谢啦。”

      说完抬头打量清湘,“这个妹妹倒没见过的,四哥屋里,几时又有了这么个漂亮姑娘?”

      “妹妹,你嘴倒甜,看来这些日子学会哄弟妹了?”季殊敲敲桌子,捂着嘴偷笑的丫头,都随着秋盟与清湘退了出去。

      “来给四哥送行呢。昨儿去见父皇,又听了一出热闹戏文。”语气严肃了些,显见的是说正事了。

      季殊想了片刻,伸手蘸水在桌上画了个公,又写了个段。维慎伸头一瞧随手抹了点头。
      这其实说的是太子叔仁,以公叔段隐了叔字来代替。

      季殊一笑,“宫里唱戏是常事,热闹不热闹,我也不爱看那戏。”

      维慎道,“我是爱看戏的。父皇让你去看戏,你敢说不去?倘若要让你下海一遭,你敢不下去?话说回来,四哥虽说不爱看,我不信你就不懂戏。”

      说完放低声音,“别人都在打算,有备无患。去永新其实是接了个极好的差事。地虽不灵,却是人杰。”

      季殊闲闲一笑,“不过是办差,我有什么可挑的。父皇体恤,有什么差事不好。”

      他喝一口水,顿了片刻突然笑起来,“刚才你看见那个丫头叫清湘,原来就有个弟弟在永新。他父亲,就是当初那个莫名其妙扯进修史一案的袁泓川。”

      维慎想了一想,“袁泓川么?我当时还小,不太记得。那姑娘原来叫清香,这个名字可俗。”

      “是晓汲清湘染楚竹那个。”

      “哦,我说呢。这个姑娘如何,可肖其父?”

      “一笔好字。疏朗有林下风。”

      维慎看了季殊片刻。“哥哥,你在笑什么?别叫做弟弟的猜出来。”

      “你猜出来又如何?此是风雅事。”季殊说的一本正经。

      兄弟俩相识一笑,维慎正色道,“那你自然不会带清湘去,秋盟素来最妥贴的。”

      季殊俯首喝茶,答道,“这个我晓得。你是想去见见那个孩子,到时候再瞧瞧。”

      “四哥总不会为个丫头去……” 维慎疑惑地只问了半句。

      季殊微笑答道,“什么叫为个丫头。我自有我的打算。去永新,确实不是个坏差事,也可以当作去避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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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有话要说:  湍响听泷泷,帘开对大江。园幽人迹少,把卷倚南窗
    这是雍正的诗。。。版权不能侵犯。。哈哈
    第二,两点说明
    新亭对泣的原文是:
    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
    这是晋王朝被迫南迁后的事情,王丞相就是王导。
    为什么哥哥是郡王,而弟弟是亲王?
    据沈从文中国服饰史说。。汗,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有清朝是亲王比郡王级别高,其他的朝代都是郡王高于亲王。。因为架空,所以有的体制是明制,清朝的内涵。比较混乱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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