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开落成海》戚木风

37、chapter 27

　　唐小贝那个混蛋又惹祸了，虽然以前他也总是惹祸，可是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严重。他去找伤害林晚的那几个混混打架，用木棍打断了别人的腿。
　　“唐小贝——”隔着探监室的玻璃看到唐小贝时，纪云朵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显得有些邋遢的少年跟她打趣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唐小贝，你是猪啊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我挺好的，真的挺好的，你别哭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烦女生哭了，尤其是你。”
　　听了他的话，纪云朵哭得更凶了。
　　“好什么好，好什么好，你再不出来，我就烦死你。”说着，便哭的更凶了。
　　“怕了你了，别哭了，也就你还记着来看我，不枉我跟你青梅竹马一场。”
　　“唐小贝，怎么办？你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你不要在里边了好不好，我过去一直凶你，是我不好，你要是出来了，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路晨、沈吹歌、嘉可他们都是坏蛋，就你和晚最好了，你出来好不好，以后我也只对你和晚好。”
　　“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唐小贝把手放在纪云朵的头上恶意的揉了揉，脸上宠溺的表情像是看着一个怎么都不肯长大的孩子。
　　这次，纪云朵意外的没有闪躲，她怔怔的望着唐小贝，这是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子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成了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存在，只是与爱情无关与亲情相邻。
　　她一把抱住唐小贝呜呜的哭了起来，弄的唐小贝手足无措，一个劲儿的哄她。末了，终于止住了倾盆大雨。
　　“她，还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
　　纪云朵本来想说她很好的，可是到了嘴边却又忍不住说出了实情，都说她是长不大的孩子，可是在有些方面她却比谁都敏感早熟，她知道，唐小贝听到林晚不好的消息会难过，可是她却不想骗他，在她的世界里有太多的人把谎言当成习惯，但她不想骗他，所以她告诉他，林晚不好，一点都不好。
　　唐小贝低着头，沉默中，身上散发着一种少年人才有的毫无掩饰的悲伤，让纪云朵蓦的又想哭起来，但她深吸几口气，还是止住了，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让唐小贝担心她了。
　　直到等了好久，才听到唐小贝艰涩的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要不是他眼角一直干干的，纪云朵都以为他是哭着说出来的。
　　“阿朵，帮我照顾她好吗？”
　　他抬起头来，眼中是悲伤的。
　　“嗯——”纪云朵重重的点头，她不知道该怎样让他放心，只知道一个劲的点头，看着眼前倔犟的不肯哭出来的少年，纪云朵忽然就再也止不住了眼泪，就当是替他哭的吧，她想。
　　唐小贝没有说谢，只是向她扯出一个艰涩的笑来。

　　命运永远都像一场不愁没有新意的电影，在林晚出事，唐小贝被抓之后，纪云朵满以为再也不会有比这更糟的事情了，可是当杨琦自杀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还是再一次的感叹于命运的无坚不摧。
　　每到高考前夕，学校总会为毕业班的学生放一次假，一天或者两天，名义上是为了给受尽压迫的劳动分子放松情绪以便以更好的状态投入到高考这头纸老虎的怀抱，但多数人为了做最后的冲刺大都还会留在学校，很可惜纪云朵绝对不属于这所谓的大多数人之一，所以她没能看到杨琦从主教学楼的天台上纵身一跃的美妙身姿。
　　毕竟是高考前夕，为了不影响学生的考试情绪，学校已经以高效率做了最妥善最低调的处理，但还是被目击者在私底下传开了。

　　——哎哎哎，知道么，十六班的杨琦跳楼自杀了。
　　——真的呀，到底怎么回事，快说说。
　　——听说是因为路晨不喜欢她，她受不了刺激就跳楼了，还有啊，她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路晨也在楼顶，好像正在劝她。

　　看吧，这就是纪云朵听到的版本。
　　听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转身向楼上跑去，到了十六班的门口，一眼就看到最明显的位置的那两个空荡荡的位子。
　　果然，路晨不在。
　　纪云朵想，发生了这种事情，路晨该是多么难过的啊，虽然他不喜欢杨琦，可是毕竟在他一生中最难过的三年里，是她陪在他的身边的，更何况杨琦自杀的原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命运有一双无形的手，他用他优雅的十指操纵着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于是我们就不得不像牵线木偶一样在这个世界上舞动，走出自己的生命之路，然而牵线木偶是有牵线的，所以总会有那么几根线会不听话的纠缠起来，越缠越紧，最后便成了无解的死结。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的命运注定了就是一张由很多很多个死结结成的网。
　　站在教学楼外，纪云朵努力地仰起头来，她从来都没有觉得眼前的教学楼竟然是这样的高，高到足以摔死一个人而不只是摔残。
　　眼前忽然浮现出杨琦的脸，清晰而生动，或笑，或哭，或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她的感情总是那样浓烈，就连对路晨的爱也是，太过浓烈疯狂，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结局。
　　明明是仰着头的，可是眼泪就那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再努力也收不回去。
　　纪云朵喃喃：“杨琦，你个笨蛋，你怎么可以这么笨，不是说要跟我作对么，那就一直作对下去好了，干嘛要去死，死有什么好的，从小你就骂我死丫头，你现在才是死丫头呢，笨蛋，谁稀罕你活着呀，笨蛋笨蛋笨蛋……”

　　直到高考结束，纪云朵都没有再见到路晨，纪云朵跑去问老黑路晨有没有参加高考，老黑说他参加了，纪云朵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这次，她又弄丢了他，似乎每次失去他的联系都是在他最难过的时候。
　　她想，其实这样也好，离她远远地，那样他就安全了，在她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

　　手里拿着刚刚拿来的志愿书，薄薄的一张纸装在档案袋里，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会飞走。
　　耳边响起老黑刚才的话：“阿朵，报T大吧，你的成绩报刚好，而且就在本地，你奶奶年纪大了，周末也好回来看看她。”
　　纪云朵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似乎只是胡乱的点头应着，然后老黑就被其他咨询的学生喊去了。
　　纪云朵自顾自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低着头走着，忽然感觉似乎被一个黑影挡住了，抬起头来，就看到了沈吹歌。
　　依旧是好看的眉眼，像是漫画中才有的男生，纪云朵弯起眼睛向他笑笑：“吹歌，陪我去趟医院好么，我想见林晚了。”
　　看着她勉强的笑容，沈吹歌也回她一笑，上前一步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两个人就这样一步步向校外走去，一步步的离开这个他们曾读过了欢乐的、悲伤的、难忘的三年的地方。
　　稍稍落后的纪云朵任凭他牵着她走，眼睛那样细致的望着他的侧脸，仿佛要将这一刻永远铭记。
　　多么希望这一刻就这样延续下去，下一个目的地永远都不到达。
　　如果不到达，就不会……

　　医院里依旧是熟悉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儿，虽然来过多次，但纪云朵还是无法对此无动于衷，强忍着不适终于找到了林晚的病房。
　　门是开着的，护士不在，林晚侧对着他们半躺在那里，手里捧着一个画本，她是那样认真的望着手里的东西，嘴角不自禁的挂着甜美的笑容。
　　窗外的阳光躲进窗来，撒了一地，也铺洒进林晚清澈的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那样清澈却也易碎。

　　纪云朵牵着沈吹歌小心的走了进去，不忍打扰到如此安静平和的林晚，但事实终究是不从人愿。
　　当纪云朵再次小心翼翼的在林晚的床边蹲下的时候，林晚猛地尖叫了起来，她用恐惧的目光望着纪云朵，瑟缩着身体试图把自己躲起来，所以她想也不想的就躲到沈吹歌的身后，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拽住沈吹歌的手臂，不愿面对纪云朵的脸。
　　或许是面对过这样的情况，纪云朵意外的平静，她只是目光在沈吹歌的手臂上停留了片刻，也只是片刻，便很快的移开了。
　　纪云朵说：“我去开下窗子，通通风”不知道是对林晚说的还是对沈吹歌。
　　她说完便转身向身后的窗子走去。
　　沈吹歌望着她那一刻平静的表情，忽然有一阵强烈的不安，但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林晚抓住的地方有些微的疼，疼痛唤回了他的神识，他试图从她的手中挣脱出来，但终究不能。
　　所以只好任凭她抓着，一点一点的把她扶到床上去，等她躺下后，沈吹歌用空出的一只手捡起地上散落的画本，然后，忽然就怔住了。
　　刚好这个时候，纪云朵挂完窗帘转过身来，两人目光相接，那一瞬间，纪云朵目光平静，沈吹歌的心却一下子慌乱了起来，他下意识的将画本藏在了身后。
　　纪云朵仿佛没有发现他的动作，只是望着沈吹歌的眼睛说：“我去叫医生过来，你先照顾好她。”
　　“恩，快去快回。”沈吹歌点头。
　　直到纪云朵从房间里出去，沈吹歌才长舒了一口气，微皱起双眉，他拿出身后的画本，再一次看清了本子上的画面，每一张每一副都是他，画里他或开心的笑，或不开心的皱眉，或独自一人走在校园里，或打篮球时腾空跃起扣紧篮筐。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另一个女孩子对他的那份从未说出过的心意，可也是他最不能接受的那份。
　　他终于知道一开始的那份不安源自何处了。他忆起了纪云朵方才平静无波的表情，心里猛地一沉，再也不管林晚是否抓的很紧，猛地将手臂从林晚的手中抽出来，疯狂的向门外跑去。
　　沈吹歌没跑多久就看到了纪云朵，她正从护士处往回走，低着头没有看到他。
　　沈吹歌冲过去紧紧地抱住纪云朵，那样的用力，仿佛要将她勒紧骨头里。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的很快，不只是因为奔跑的缘故还是因为心底那种强烈的不安。
　　纪云朵在看清是他的那一刻，心里沉甸甸的东西忽然就落了地，如果不是被沈吹歌抱在怀里，她真的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摔倒在地上。
　　紧紧地将脸贴在他的胸前，为了那个决定她早已虚弱的没有一丝力气。
　　她本来是想等到离开的时候再告诉他的，现在看来却是要提前分别了吗。
　　沈吹歌忽然听到她开口：“吹歌，我们分手吧。”
　　纪云朵好想告诉他：“如果我不曾知道林晚是代我受了那样的侮辱，或许我不会像现在这么难过，或许我就可以自私的继续跟你在一起，可是,没有如果，没有如果的,吹歌，代我承受了那样的痛苦的林晚喜欢着你。”
　　压抑却清晰的声音从心脏的未知传来，话音仿佛利箭般刺破他的皮肤，渗入他的骨髓，穿透他的心脏，将他的每一寸血肉生生凌迟。
　　但他最终只是紧紧地抱着她说：“好。”
　　如果这是她最终做出的决定，他会如她所愿，她所珍视的友谊，他会帮她守住，她所珍视的人，他会帮她照顾，这些日子以来，他眼睁睁的看着她从以前那个活泼开朗总是笑声朗朗的纪云朵变得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他知道，那样沉重的愧疚和自责快要把她压垮了。
　　在做出这样的选择之前，她的内心一定经过了痛苦的挣扎，而他却无法为她分担一丝一毫，如果结局注定只能这样，他愿意为她照顾林晚，来弥补她对林晚的愧疚，只要她能减少一点对自己的自责，不再那样痛苦就好。
　　他依然抱紧了她，在她耳边说道：“纪云朵，不要我是你的损失，以后可不准哭鼻子，就算后悔了也不要回来找我，我不会等你的。你那么小孩子气，总是爱哭，你知不知道你哭起来的样子真的很丑，以后都不要再哭了。”
　　沈吹歌终于放开她，两人相隔一步的距离，他试图向她笑笑，却终究没有成功。
　　“纪云朵，从现在开始，你往左我往右，谁都不要回头好不好。”
　　“好。”
　　他们同时转过身去，背对着背，真的是一个往左一个往右，谁都没有看到彼此瞬间泪湿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