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开落成海》戚木风

2、Chapter 2 （1）

　　在走出校门的那一刻，林媛后过头来，眼神复杂的望着唐小贝颓然离去的身影。
　　微微叹气，她又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意，只是，她却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给他应有的回应。

　　从学校到纪云朵家也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林媛找到纪云朵的时候纪云朵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她不声不响的抱膝坐在枝丫处，将脸埋在膝间，身后靠着一枝较粗的树干，林媛找到她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个样子的纪云朵。
　　刹那间，林媛觉得那一刻的纪云朵似乎真的与平时是不同的。
　　平时的纪云朵虽然做事迷迷糊糊丢三落四但总是坚强而倔犟的，她整日里没心没肺的笑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样子，平时的纪云朵虽然也会哭但却从来不会哭的如此安静，她哭的时候会大喊大叫，会歇斯底里，会摔东西打人，会仰起头来让眼泪尽情的流下来。
　　但却绝对不是现在的样子，只是默默的流眼泪。
　　不知怎的，曾见过无数次哭的稀里哗啦的纪云朵之后，第一次看到她哭的如此隐忍的模样。
　　竟然会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悲伤，林媛一直都觉得纪云朵是那样一个需要保护的人，也是那样一个让人想要保护的人，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的。

　　林媛走到树下，扬起头看着纪云朵，阳光透过树的缝隙在她的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逆着光看去有些朦朦胧胧看不清楚，但她还是看到了纪云朵紧闭着的眼角留下的哭过的痕迹。
　　她没有出声打扰他，就那样安静的站在树下，守着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守护着纪云朵已经成了她的习惯，也许当她第一眼见到她时，就注定了她会被她吸引住的，纪云朵是那样一个像光一样干净温暖的女孩子，她总是天不怕地不怕，虽然平时有些迷迷糊糊，但她的热情开朗和明媚笑容却总是能让身边的人都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而天知道，她是多么的渴望那样的温暖的啊。

　　纪云朵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走近，深吸了一口气从双臂间抬起头来，刚好迎上了林媛关切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狠狠地用手臂胡乱的抹去眼角残留的泪迹，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在抹去犯错的痕迹，有些别扭的看着林媛，小声道：“我没哭。”
　　纪云朵曾经答应过林媛，只在她面前哭——

　　那次，纪云朵因为沈吹歌的缘故一个人躲去了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林媛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哭的很是凄惨，对着一棵小树拳打脚踢外加嘴里骂骂咧咧，还不忘用湿了一大片的袖子狠狠地抹两把眼泪。
　　林媛看她哭的正在兴头上，忍不住上前想安慰一下她，伸出胳膊想搭在她的肩上，谁想到，还没等碰到纪云朵的肩膀，纪云朵就不管不顾地拽起她的袖子就使劲儿的抹起了眼泪来，弄得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她只能等着纪云朵抹完了眼泪，却似乎没见她有停下来的意思，林媛索性心一横，把另一只干着的袖子也送到了纪云朵面前，没想到，哭的带劲儿的纪云朵却一下子停了下来，虽然还是抽抽搭搭的，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林媛想，很好，终于停下了，不禁松了一口气。
　　纪云朵只是瞪大了还蓄满眼泪的眼睛看看林媛再看看横在眼前的胳膊，也许是哭久了的缘故，肩膀还是一颤一颤的。
　　那样子就像是一只看着自己碗里的肉骨头又怕它会一下子不翼而飞的小狗，在没确定眼睛看到的是不是真的之前，不敢贸然的行动，林媛觉得，那时候的纪云朵是她见过的最可爱的样子。
　　林媛并没多想，只是看她呆愣的模样，以为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又把胳膊向她的面前伸了伸。
　　不曾想，这下子，纪云朵整个人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用更加惊悚的狼嚎声打破了她对于刚才的那一幕的一切美好的幻想，看着自己肩膀上也不知道是鼻涕还是眼泪的湿地，一下子哭笑不得，只是心里却是暖暖的。

　　也就是从那次开始纪云朵对她才有了一种莫名的依赖。
　　后来，纪云朵告诉她，说她那时候是故意那么做的，她说打从她把那只胳膊伸出去的时候起她就决定赖上她了，以后只在她的面前哭。
　　而现在，林媛只是笑笑，对纪云朵小小的辩解不置可否，她伸出手让纪云朵扶着，纪云朵三两下便从斜斜的树干上跳了下来。
　　还没来得及站稳便忙着开口问道：“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你呀，不声不响的就跑回家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后来就在学校门口遇到了唐小贝，是他告诉我的。”林媛扶住她，语气有些埋怨的开口。
　　听了她的话，纪云朵撅了撅嘴，嘴里嘀咕了一句，林媛看她别扭的样子，又想到唐小贝说道纪云朵时咬牙切齿的模样，便知道是肯定是两个人吵架了。
　　“云朵，唐小贝说你心情不好，到底怎么了？”
　　谁想到，她不问还好，一问出口，便看到纪云朵又瞬间黯淡下去的眸光，
　　她低声道：“媛，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纪云朵下意识的抓着林媛的衣服，说话的声音低低的竟有些要哭出来的趋势。
　　林媛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纪云朵，于是便拉着纪云朵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下，轻声问她：“到底怎么了，谁回来了？”
　　“路晨，是路晨回来了。”纪云朵终究是没有哭出来，只是涩声回答她。

　　听到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林媛微微蹙了蹙眉。
　　路晨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平时纪云朵想起来便会偶尔咒骂上两句，所以她听过很多次这个名字，但她却从来这个路晨到底是谁。
　　因为任谁一问及这两个字，纪云朵便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竖起浑身的毛来，就连她也不过只知道路晨是跟纪云朵一起长大的邻居，是纪云朵和唐小贝共同的朋友，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不声不响的离开了。
　　现在不经意的又听到这个名字，林媛下意识的觉得纪云朵这个样子一定跟他有关。
　　林媛用手拍着纪云朵的背安抚她，她知道这个时候，并不需要她说什么安慰的话。
　　她们从来都是这样的，在对方需要安慰的时候陪在对方的身边，并不需要言语，只是安静的守着，因为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可以在那样汹涌的悲伤中可以拉着自己的手陪着自己给与安全感的人而已。

　　林媛不说话，纪云朵也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目光投射到地面的某个位置，不知过了多久，林媛听到她开口说道：
　　“媛，你知道吗，我是那么那么的相信他，那么那么的依赖他，把他当成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之外，最最信赖的人，只因为他是路晨，他是路晨啊，是说过会一直保护我的路晨，可是为什么他就那样突然一下子的消失了呢？
　　“明明前一天还是好好的跟我说“晚安”，可是，第二天就那样一声不响的不见了，我在他家的门口从早晨坐到晚上，那天阳光很好，可是我却觉得很冷很冷，我抱着腿坐在台阶上看着太阳一点点的落下去，将大片大片的草地染上氤氲的橘黄色，世界如同末日来临前那片刻般安静平和，而我却像是落进了冰窖一样，心里冷得彻骨，那时候，我害怕的想哭。
　　“那是他第一次骗我，他说过的那天会给我买我喜欢的冰激凌，会带我一个人玩一整天不让唐小贝和杨琦跟着，可他骗了我，他跟妈妈一样都是大骗子，说过对我好之后就不管不顾的丢下我，他们从来都不在乎我的感受。
　　“我发过誓的，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再也不要被骗，不要被抛弃，这样我就永远都不会受伤不会难过，我强迫自己变的坚强，强迫自己笑，假装当所有事情都无所谓，一直以来我都做得很好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偏偏在我就要忘记他的时候，他又回来了呢？我以为我可以把他当作不存在，不去看不去想就不会过难过不会疼，可是，媛，为什么当我知道他回来了而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时会这么难过？”
　　林媛一脸忧色的望着趴在她的腿上因为哭泣而有些抽搐的纪云朵，手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此时的纪云朵褪去了平时的张扬跋扈，开心笑脸，不再是嘻嘻哈哈，肆无忌惮的模样，她温顺的趴在她的腿上，安静的如同初生的婴孩，悲伤便像是空气一样肆无忌惮的扩散开来，让人毫无招架的能力，即使是坚强如她也不禁被这汹涌而至的悲伤感染。
　　半晌，纪云朵才从林媛的腿上起来，脸上已经没有了眼泪的痕迹。
　　林媛知道，她已经从方才的悲伤中恢复过来了，至少现在纪云朵已经好多了，她伸出两只手，抓起纪云朵的脸将她的脸拉到变形，又狠狠地揉了两下，直到纪云朵受不了的反抗才松开。
　　林媛问：“现在好了吗？”
　　她问“现在”而不是“之前”或者“以后”，她问“好了吗？”而不是“不生气了吗？”
　　因为她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说不在意便能不在意的，就像受过的伤，我们可以用几分钟的时间来疗伤，却要用几天甚至更长的时间来疼痛，而且那样的疼痛是我们所必须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