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若不相知》秦浅安

3、归之切，途之漫

　　云疏，星稀，夜色漆黑如墨。
　　樟树下，一个空坛，两个空碗。
　　林立堂和易简澈都有些微微的醉。
　　“老五、老六性子浮躁，不经事，最近江湖虽然太平，但还是要让他们多加注意自己的言行。”易简澈摩挲着座椅凹凸的起伏，言语沉稳，“老七性子较于他们要老成许多，事可以多分些给他，也好历练一下。”
　　林立堂点头，“正有此意。”
　　“楚连那里，盯紧一点。”易简澈稍稍加重下语气，“他绝对，没有现在看来那么简单。”
　　林立堂停了一下，斟酌了半天，还是问道，“老三，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还是忘不了楚家当年的所作所为？”
　　易简澈摇头，“你该知道我，若是楚连清白，我绝对不会为难楚家。当年我答应师父要淡忘仇恨，我就绝对不会食言。”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活在过去里。”林立堂轻轻的出声，“你还有太长的路要走。”
　　易简澈没点头也没解释，话却淡淡的转了方向。“嫂子跟孩子都安排妥了？”
　　“算是吧。你嫂子不想让孩子跟着掺和进这些事情中来，她老家地方虽然偏，但是环境对孩子极好。”林立堂喝一口酒，语气有些无奈的继续说，“虽然舍不得，也只能由她去了。过两年等澄澄长大些，我再派人接他们回来。”
　　易简澈赞同的点头，“也好，平安总是最好的。”
　　“最近，各门派都没有大的动作，庄里也没什么值得你上手的事务，难得让你偷一下懒，你就决定把时间全耗费在跟我喝酒上？”林立堂斜斜的靠在藤椅上，说话略略的有些含糊不清，“这阵子过去，你再想闲下来可就不容易了。”
　　易简澈隐隐的笑了，“赶我走？”
　　林立堂伸手推了易简澈一下，“什么话，只是想告诉你，与其整天的挂念，倒不如去看看她来的实在。”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易简澈一副做出来的茫然，起身，摇摇晃晃的朝自己的住处走去，“起风了，我回房了。”
　　林立堂脸上挂着浅浅的弧线，“顺便帮我问候秦谷主一声，谷里待久了，欢迎她来凤羽山庄做客。”
　　“要问候你怎么不自己去。”凉凉的撂下这句话，易简澈的白衣消失在视线里。
　　心底，却越发的掩饰不住。
　　那天缺少的那句道别，终究成了他心里的一丝挂念。
　　也许，那句感谢，真的要亲口说出，才能安心。

　　许是知道此行的目的，身下的马也透出少有的兴奋，几乎是没怎么停歇的穿过灵安谷厚厚的雾，一路奔进谷内。
　　听见声响，眠儿最先跑出来，接过易简澈递来的缰绳，“易公子，小姐出谷诊病，尚未回来。”
　　易简澈浅浅一思量，问道，“你们谷主出去多久了？”
　　眠儿道，“四天，是时候该回来了。要不您先去淡木阁歇息，小姐回来我告诉您。”
　　易简澈摇头，“不了，我自己转转。你去忙，不用招呼我。”

　　灵安谷的开山祖师是一位叫做莫灵纤的女子，传说她熟读各类医书，通晓各类伤病的诊疗之术。却因广开布施，逢病便看，逢伤便医，终死于劳累，只活到三十七岁。莫灵纤死后，她唯一的弟子继位，却因外出诊病回谷的途中被人尾随，引得歹人入谷，全谷上下被抢劫一空，所有弟子、丫鬟惨遭毒手，无一幸免。
　　这之后，灵安谷发生了坍塌，碎石堵死了进谷的道路，灵安谷自此与世隔绝。
　　从那时起，灵安谷整整空了近百年。
　　就在灵安谷已经淡出人们记忆的时候，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名叫重湉的女子，妙手回春，解了一种传说只有莫灵纤才解得了的奇毒“堇华沙”。
　　问她所属门派，她却给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答案，“灵安谷。”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出现的，也没人知道她究竟是怎么进入世人搏其一生都没有进去的灵安谷的，更没人知道她那一身精粹的医术是在何处继承来的，只知道从那之后灵安谷又重新出现在江湖上，悬壶济世。
　　似乎。也是那之后，灵安谷的规矩为江湖所知。
　　第一，无论医患是谁，诊金一成身家。
　　凡是有隐瞒或者讨价还价的，灵安谷一旦知晓，不问分毫，不予诊视。
　　第二，无论病情如何，必须来往谷里。
　　无论你在江湖上有多高的地位，无论你肯支付多高额的诊金，医者决不出谷看病。但若因为路途遥远而死于路上，只能怨自己命数不好。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算你能支付得了诊金，也历尽千辛来到了谷前，治与不治全凭医者乐意。
　　这点是最琢磨不透的一点，也是最无法反抗的一点，只能遵守，不能异议。
　　这三条规矩在一时之间成为了江湖上最经常被提及的话题。
　　但是尽管条件苛刻之极，去往灵安谷求医问药的还是络绎不绝，生生不息。
　　重湉是四年前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的，紧接着就传来了秦暮染继任的消息。
　　秦暮染是灵安谷的第四代弟子，为江湖上公认最出色的一个，却也是脾气最难以捉摸的一个。
　　有时候对她来讲明明是轻而易举的病症，她却不肯出手相救，任凭叫骂或者哀求，她不动丝毫。
　　有时候却用尽心思费尽手段只为救活一个仅仅支付了几钱银子的普通百姓。
　　太多她的传言在江湖上流传，分不清是真是假。
　　而确信有幸得到她医治的人却是分毫不肯透露治疗的点滴。
　　这让灵安谷的一切变得分外的扑朔。
　　有人这样说过，江湖上有太多迷，灵安谷是最能激起人的兴趣却只能越发的好奇的一个。

　　每当听到如此的话，易简澈总会有冒出这样的想法，除了谷内的人，自己也许是最了解灵安谷情况的人了吧。
　　这大概也是一种信任吧。

　　灵安谷被一片山脉环绕着，除了谷口之外与外界只有谷后的一条羊肠小道相连，几乎算是与世隔绝。
　　谷口终年气温较低，弥漫着大雾，这无疑给灵安谷设下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没有了解谷内情况的人指引外人根本不可能顺利进入谷内。所以即使有再多的人想进谷一探究竟，也终究还是望谷莫及。
　　谷内却是少有的开阔，正中是主院，内有温泉，终年热气缭绕，水流不断。有一阁，名浅水，是秦暮染的卧房。
　　围绕主院有六处别院，院内有阁，淡木、浮萦、落茗、桑格为安置医患所用，清眭是同眠儿一样精通医术的丫头的处所，葕箐最大，是谷内粗使丫鬟的处所。
　　院后大片地方种植了上百种药材，以藏书阁和药庐为界分为阴阳。
　　之后大概还有别的，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任何。
　　易简澈细细的绕了一圈，发现淡木、浮萦、落茗、桑格四院都是空的，没有住人。
　　看样子在这一阵子武林还真是安静，连谷里都冷落了不少。
　　正准备去藏书阁转转，却听见有人喊，“谷主回来了。”
　　迎出去一看，见秦暮染由眠儿搀着，朝着浅水阁的方向走去。
　　看见他，只是淡淡的打了招呼，一脸掩饰不住的疲惫。
　　擦身而过几步的距离，忽而听见眠儿叫，“小姐!”
　　易简澈转身，看见已倒在地上的秦暮染。
　　探指过去，气息已然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