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若不相知》秦浅安

29、或许，你要的，我能给

　　估计，这次，是真的跑不掉了。
　　秦暮染有着极强的预感。

　　小时候，她总会有这样那样奇怪的感觉，却次次都或早或晚的言中了。
　　师父说她有不可闻见的预知力，但也只是当做笑言，两个人谁也不曾认真过。
　　她没告诉师父，在她十六岁之后，她经常会看见自己的以后。
　　就像，她会看见自己的死。
　　一道血光，一把利刃，从肋下三寸入刀，右偏三分，从身体贯穿而出。断六根经脉，由左侧倒地，终究散了呼吸。

　　秦暮染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谈起过这个梦。
　　比如师父，比如眠儿，比如易简澈。
　　再比如，楚连。
　　因为，她自己能在梦中，清楚的看见，那把剑上，有一个明显的印字。
　　冥。
　　那把剑的样子，那把剑上刻着的这个字，在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她真真切切的把它攥在了手里。
　　然后，送了出去。
　　那把剑，在迄今为止的江湖，只会有一把。
　　只此一把。
　　江湖上传说，那把剑，是天下第一铸剑师奉天冥所造，现归影剑山庄庄主所有，迄今为止，五年，从未遗落他人之手。
　　那把剑的名字。
　　叫做楚冥。

　　那个梦的真伪，她无法去证实。
　　或真或假，也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也许，她的预感最终会是真的。
　　但现在，她真切的希望，自己所有的预感，不是真的。
　　因为，她现在，想要逃出去。
　　带着墨鞘。
　　平平安安的逃出去。

　　凛杀之气越发的重了。
　　秦暮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看看墨鞘。
　　墨鞘也在同样看着她。
　　对视间，话自他俩口中，同时，脱口。
　　“你先走。”
　　异口同声，他俩，在一瞬间的呆愣过后，俱是一笑。
　　然后，便坦然了。

　　墨鞘把剑归鞘，换了匕首，终究还是准备一搏。
　　他没有询问秦暮染的意见。
　　秦暮染亦是知道，墨鞘，不会收手。
　　可是，她决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
　　于是，秦暮染伸手，架起墨鞘，却在墨鞘站稳的瞬间，点上他手臂处的穴。
　　生生的阻断了他要动息的意图。
　　墨鞘皱眉，张嘴拒绝的瞬间，却生生的顿住了。
　　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就看见，两只短箭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一阵风声过后，闷闷的正中目标。
　　墨鞘转首，尖锐气息又起，从他脸侧擦边而过，一路飞越。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在他们身上。
　　呼啸而过的短箭，瞄准的目标，似乎并不是他们。

　　墨鞘终于反应过来。
　　反手一转，用尽全力逼通了秦暮染封住的穴道，四通之时，一个翻身，三两下腾跃，迅速把秦暮染带离地面。
　　几乎是一瞬间，
　　密如雨下的箭像密封了多日，终于得以脱线而出一般，一倾而出。
　　蓬勃之势，让在一旁的他们，都感觉到了那凛杀之意。
　　鸟飞绝，万骨枯。

　　光线不明，究竟是什么情况，他俩都不曾看真切。但是一道道流线一般的白光，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惨不忍听的闷呼，也终于，一声，接着一声的响起。
　　密集，而短暂。
　　只是短短眨几次眼的功夫。
　　天地，似乎，都清净了。

　　落地之时，秦暮染跟墨鞘站直之际，终于有人影浮现。
　　密密麻麻的人群四散开来，一阵轻微的响声过后，一架轮椅被推至最前。
　　那人一袭白衣，温润如玉的气质萦绕，笑的淡，却是极暖，“姑娘受惊了。”
　　仅仅一晃念的功夫，秦暮染已然觉察到了一股亲切的气息。
　　就像，相识已久的熟悉。
　　顿时，秦暮染的意识中，浮起四个字。
　　是友非敌。

　　“在下柏木谦。”
　　秦暮染微微的想过一番，确定不是相识的人。
　　但他嘴角的那抹笑，却是极友善的。
　　秦暮染也似乎忘却了之前一瞬间迎面而来的死亡之息，笑挂在脸上，身微微的倾下，声音诚挚无比，“素昧平生，却肯出手相救，暮染感激不尽。”
　　“要说谢，该我谢姑娘才是。”柏木谦笑的极浅，却有极强的感染力，像是滴在水里的颜料，微微荡漾过后，便把水，也染了一样的颜色。
　　一笑间，似乎，天地都静净了。
　　他抬眼，真切的看向秦暮染，“姑娘或许忘了。五年前，姑娘曾用一株六蕊散穆，救了在下性命。”

　　几盏灯光，陌生的院落里，刚刚相见，却是不陌生的两个人。
　　“你的手下，倒有一副真性情。”柏木谦给秦暮染添了茶，平常朋友一般的笑言。
　　秦暮染微微的点头，会心一笑，“在这江湖，能有个信任的人，不容易。”
　　柏木谦放下茶壶，冲着秦暮染抬手一指周围，“你们就放心的修养两天，这地方，不多人知道。”
　　秦暮染五指拢了茶碗，睫翼轻眨，思量半天，踟蹰的问出声，“我有一件事，想请柏公子解惑。”
　　“姑娘可是要问，为何我会在那里？”柏木谦了然的看着秦暮染，稍稍顿了一下，“今晚，简澈算到姑娘会有危险，便差我们兄弟各自把住姑娘回来的道，我，是其中一条。”
　　这个答案，不在情理之外，却也不在意料之中。
　　柏木谦的出现，秦暮染不是没朝着易简澈身上想过。
　　却不敢相信，他会算的这么准。
　　她从来不曾想过楚连会向她动手，易简澈，却料到了。
　　秦暮染苦笑，“楚连要除掉我，早晚的事儿，只是，我从没想过会这么快。”
　　柏木谦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面，半天，顿住，“不是楚连，人，是碧文倩派来的。”
　　秦暮染愣住。
　　“当年，青碧门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门派，就算后来没落了，也还是能招的齐一些小兵小卒的。”柏木谦认真的看着秦暮染，微微的笑了，“其实，也许我应该顺着姑娘的意，让姑娘认定是楚连要斩草除根，这样一来，或许我三弟还能有半分机会，也算，是为他做些事情。”
　　柏木谦稍稍停顿一下，继续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姑娘心中会对楚连起疑，就说明姑娘心里，早已经没了他的，不是么？”
　　秦暮染心中一惊，着实没有想到柏木谦会看的如此真切，如此明白。
　　反驳不了，却怎么也点不了认同的头。
　　究竟现在，她把楚连摆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也许是重要的，也许是不重要的。
　　或许，仅仅是个迷途的故人。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姑娘是在等什么。”柏木谦揉了揉紧皱的眉心，也没有去等秦暮染的回答，“姑娘心里比谁都明白，楚连一日不除，江湖便一日不安生，像姑娘这样治病救人的心肠，自然也明白拖下去，只会让更多无辜的人丧生。所以，姑娘这样五次三番的周旋，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我猜得没错吧？”
　　秦暮染微微的点了头，却不知话该从哪里说起。
　　“或许，你要的，我能给。”柏木谦再度微笑，“只是，姑娘想要什么呢。”

　　该相信他么。
　　秦暮染垂下眼帘，淡淡的叹了口气。
　　他救了她跟墨鞘。
　　他身上，有种让人相信的气息。
　　可他，却是易简澈的二哥。

　　是敌是友。
　　这四个字，在刚刚的确信之后，却恍然间开始动摇了。

　　秦暮染看向远处，幽然的思绪飘了很远。
　　再回首，却没了一丝不确定。
　　斩钉截铁的说道，“我要楚连，平安。”

　　柏木谦微微的笑了。
　　转头朝着秦暮染的身后，轻轻的开了口，“三弟，这下，明白了么？”

　　秦暮染回首。
　　易简澈转身。
　　她的视线里，他，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