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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是她的女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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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想,我的妈妈究竟带给了我什么。当然,最近的这次,她的出现看上去搞垮了我唾手可得的婚姻。可也不能这么说,按照现在的情形看,我的婚姻已经是个大脓包了,我妈不过是顺便把它挤了出来。挤得时候可能有点疼,挤出来的脓也不好看,挤的过程缺乏礼貌,但终究不能说这是件坏事。对不对?
我想到我妈干过的别的一些事。她把我爸的房子卖了,把这些钱一点一点地花在赌场上,她大量地吸烟,躺着也吸,有一年冬天,烟头把被子烧着了,差点把我们母女烧死。婶子不能生育,叔叔和婶婶就想收养我,我妈却抵死不肯,尽管那时候她的裁缝铺已经少人光顾。就为了这一点,我在心里默默发誓,我永远不会放弃我的妈妈,无论她做出什么事。
不是现在发的誓,是在我十五岁那年,她在赌场和人打架,被送进看守所,小地方法制没那么严格,实际上那个抓走我妈妈的警察就是我舅舅,他严肃地问我:“你愿意妈妈关牢吗?如果你不反对,我就乘严打把她关进去,她在里面也许还能活得长点。”
我记得我笑了,我对舅舅摇摇头,我不知道还有谁会让亲人恨不得送她去坐牢。至少我不认识这样的人。我妈真是个天才。我对舅舅摇头。
我给舅舅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舅舅不等我说话,就抢着说:“别让你妈回来,回来就没命。”我二话不说关了电话。看来卖房子的钱她终于一分也不剩了,我记得为了我上大学她曾经戒赌四年,看来她终于憋不住了。或者,她认为我大学已经毕业,不再需要那么辛苦约束自己。
回到立兹已经下午一点。我的房卡插进去毫无反应,到总台找小姐询问,才发现我妈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正兢兢业业地看着我们的包。
“女儿,你戴上墨镜真酷!”
“妈你就不该出来,她们就这样对待客人吗?”
旁边的小姐悻悻地。
“没关系,我坐在这儿也挺好的。”妈妈站起来,对我笑,像小学生见老师。
我叹口气,回总台办完剩下的手续,坐到妈妈身旁。有半分钟时间我们谁也没说话,妈妈像个小兵,随时等待我发布命令。“好了,妈,”我说,“你就像在家一样,别拘束。”
“我没有拘束啊,女儿,”妈妈笑一笑,“只要你不赶我回去。”
“我本来是想赶你回去的,”我抬头看看大厅里不是 check in就是check out的人,他们都明确地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我思忖着。忽然被人叫住,“郑天殊?!你怎么在这儿?”
我抬头,看见任南钟,她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走到面前,接着问,“你怎么会在这儿呢?是来采访吗?”接着看见正被她的气势吓得向后躲的我妈,问,“这女人是谁?”
我看见刚刚站她身边那个男人朝我们投来冷冷的目光,像是看见随地乱扔的果皮。我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轻声说:“这是我妈妈,我们昨晚住在这里。”
“你妈?住这儿?”任南钟满腹狐疑地凑近我妈的脸,又收回身子,“她的脸怎么了?你怎么搞的,也不给你妈收拾一下,就这样带着她满大街晃啊。”
我不说话。我已经看出远处那个男人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大概是觉得他高雅漂亮的女朋友不该跟我们这种人说话吧。所以我也冷冷地看着他,他看见我看他,倒微微鞠了个躬。
“去忙你的吧,”我说,“别让人家等急了。”我扬扬下巴指向那边。
“张良驹!你过来,我介绍你认识个朋友!”
那个看上去无比傲气的男人居然乖乖地走了过来,向我伸出手,“你好,张良驹,还没请教小姐贵姓?”我只好站起来。
“得了,把你的那一套收起来,”任南钟打了他一下,绕过茶几,粘住我,“这位呢,是赫赫有名的作家郑天殊,我跟你说过的,皱什么眉啊?你不记得了,我最好的朋友天殊。”
我就着任南钟的话,向他伸出手,握了握。
我已经认出张良驹是谁。最近的新闻常出现他,华严国际发言人,他一直推诿不肯直面回答新华家园拖延交付使用的理由。
“你好,张先生。”
“你最好的朋友?”张良驹还在想,“那我怎么可能没有见过?”
“你这不是见到了嘛,”任南钟扭扭捏捏地,“你说我们请她吃饭好不好?我可一直想巴结天殊给我写稿,”任南钟跺跺脚,“天殊你自己说你拒绝了我多少次!”
张良驹笑起来。
“天殊,我们本来也是来吃饭的,就一起嘛,好不好?”任南钟又粘住我。
“不好意思,任小姐,我,还有我妈,”我抽出手,向后指指。
“让她先回去啊!”任南钟没大脑地说,“要不让老张的车送回去还不就行了。”
张良驹已经看出我在为难,试探地说:“要不让阿姨一起吃吧?”他迅速地扫了一眼我们身边的行李。
“不用,”我赶紧说,“我陪妈妈回去。”
“不要不要,”任南钟又跺跺脚,“今天抓住你了,我绝对要把你从若京手上抢回来。让你妈回去得了。”
这两个人我一个都不想得罪,但我没有办法跟他们说现在是什么情形。
“要不这样,”张良驹抬起头,“先送阿姨去我的酒店,先休息,当然如果阿姨愿意住下也可以,我的司机会给她安排,什么都不用担心,既然南钟那么想吃这顿饭,你就给她个面子吧。”
“哦!”南钟高兴地拍起手,“天殊,你再不答应可就是不给张老板面子了啊!你不给我面子就算了,连老张的面子也不给,你还想不想混嘛?小心我封杀你!”她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
即便在这种状况下,我也忍不住笑起来,刚才还说巴结我,现在又要封杀我。我看见张良驹望着我。我不理会他,回头问妈妈,“妈妈,你先过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反正我现在也想不出去哪里,不如先缓一下。妈妈又往后缩了缩,大概是怕离开我。我走到妈妈身边,低头小声说:“没事的,我吃完饭就回来。”妈妈说,“没关系的,我可以在门口等你。”“妈你怕什么呀,你一个老太婆… …”我转过身对南钟说,“那就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我现在就给司机打电话。”张良驹说了没两句,就看见他的司机拿着手机从门外进来了。
我们刚在玉餐厅坐下,南钟就开始抱怨,“天殊你说说,世界上怎么会有编辑这个职业,我每天就是到处求人,让你帮我采访,你拒绝,让老张接受采访,被他拒绝。你说我这是欠你们的吗?”
我说:“那有什么奇怪,因为求你的人你看不上。”
南钟想想,“你说那种狗不理那种人吗?不怕读者吐吗?”
我想一下,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包玉山庄的李老板。
“我跟公关说了多少次了,那种秃头大肚的土老板别往我这里送,结果你猜她跟我怎么说,她说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啊任小姐。”
我被她逗笑了。
“我告诉你,这个月我再搞不定张良驹,王茜一定会把我赶出《MD》,你就等着瞧吧。”
“怎么可能,”我好笑地看着她,“谁不知道你是《MD》的一姐。”
“你知道这个月我因为迟到、拖稿等等根本不是事儿的事儿已经被她扣了多少钱吗?她伸出巴掌,我赚的钱还不够打车呢!”
我看看她上下一身名牌,笑笑,“你也不靠工资吧?”
“不是工资的事儿,是成就感,成就感你明白吗?”她做了个手势,“她让我觉得我根本就是个没价值的人!你知道她早上跟我怎么说?你再搞不定张良驹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她模仿王茜的表情极传神,我犹豫地问:“是她的说话风格吧?”
“诶,对了,天殊,要不你到我们杂志来吧。”
“为什么?”我吓一跳,“不是还不够打车吗?”
“不一样,不一样,你要来了,肯定每篇文章痛痛快快地就过了,我心情一好,自然不会和她那种小人计较,她爱怎么扣怎么扣吧。”
“做编辑赚得还没我这个自由撰稿多呢。”我摊摊手,“守着那点死工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你个死脑筋,”任南钟点了点我的额头,“工资虽然不多,有外快啊,除了各种发布会,还有收的红包呢,告诉你,”她把嘴凑到我耳朵边,“上一个小明星,给这个数!”
“真的假的?”我吓了一跳。
“什么真的假的?”她瞪瞪我,“若京从没跟你说过这些吧,她没有拉你去她们那儿吧,我告诉你她就是想把你雪藏起来,一人独享,当然了,你去了《她时代》也就没有她什么事了,她怎么可能那么大方。”
“那你不怕我去了你们那儿就没你什么事了?”我笑。
“那不一样,你和若京都是那种能把稿子做得很好的主儿,我的路线跟你们不一样,我擅长交际公关,我玩的是资源。”
我不由对任南钟刮目相看,其实早该想到,如果只是个没大脑的富姐儿,怎么可能在这个圈子混得下去。我得承认她说的问题并非完全不存在,我和若京的确是潜在的竞争对手,尽管,我们是朋友。
张良驹一直静静地听我们两说话,这时候才发声,“要不要先点菜?可以慢慢聊。”
所以说传言有时会将人妖魔化,在近日有关华严国际的传闻中,张良驹已经被说成私吞老百姓血汗的头号恶魔之走狗。不过看着他那样安静地坐着听我们聊天,态度诚恳而安详,是无法把他和一只垂着尾巴的疯狗联系起来的。他注意到我在看她,越过菜单对我微笑。
菜式比我想像得简单,这反而让我对张良驹有了好感。每道菜都很精致,清单,搭配合理,看得出点菜人用了心思。佐餐的饮料是一壶价值1000多元的普洱,算是奢侈了。
张良驹和任南钟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和这样的人相处,的确叫人舒服。整个吃饭期间,几乎没说什么话,三人安心地各自饮食。直到甜品摆上来,是一小块晶莹剔透的马蹄糕,我几乎欢呼出来。
张良驹这才说:“南钟,之前拜托你的事,别忘了。”
任南钟稀奇地看他一眼,“面前坐着佛,你还找庙。”
张良驹楞了一下。
“天殊啊,除了天殊我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开始还担心,她又要推,现在给你买通的机会了,不过送花是不行的,真金白银地上吧!”
张良驹笑,“不好意思,但这是不是需要地产方面的专业人士比较好?”
我忍不住插话,“你们说什么呢?又提到我,偏又不让我懂。”
“没什么,”张良驹快速地说:“我们想请人写篇澄清报道——现在的报道几乎都是一边倒。”
“应该不难啊,大不了你们审稿,不高兴的删掉就是。”我笑。
“不知道郑小姐有没有兴趣呢?”
我看看他,“你放心让我写吗?”
张良驹也笑,我明白他意思了,姑且一试,大不了用作资料,再请更合适的人。我叹口气,又笑。
张良驹放下茶杯,“和郑小姐说话真累,总像被她猜透了心思。”——他这话是对任南钟说的。
“是你吧?”任南钟笑,“两个爱猜心的人在一起才会累,像我,我就不累。”
“怎么能跟你比呢?你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啊。”张良驹好像很为自己的话得意,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顿饭的后来没有再提这件事,结束时,张良驹问我要名片,着他的司机送我去与妈妈汇合,我迟疑下,问能否稍晚,他毫不迟疑地说当然。给了我他的电话。
看着任南钟和张良驹分别离开,我开始思忖要怎么安顿我和妈妈。我打了个电话给若京,问她觉得哪一区的房子价格适中。若京问我有多少钱,我不说话,她叹口气就说最便宜的当然是地下室。我们商量下决定住在地坛北门附近,那里有一栋楼的半地下室陪伴有独立卫生间。
两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足够我从华茂赶到地坛,用700元定金赁下一间将近20平米的半地下室。我给张良驹打电话,手机没通,我又给他发短信,半小时后他的凌志车像是不受北京恶劣交通阻挠似地到了我面前。打开车门,妈妈和行李都好端端地,还另外多了一篮水果。我笑,“怎么样,让你去一趟不吃亏吧?”妈妈说:“比立兹还是不如的。”我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