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以不永伤》淡墨书篱

7、斜吹横笛（四）

　　“瑜瑛姐姐，在洗衣服啊？”莫伤见瑜瑛在溪边洗衣，便跑过去搭话。

　　瑜瑛先是答应一声，而后又慌张起来，双手比划着，像是舞剑的样子——怎么还不去练剑？道长知道了要怪的。

　　“现在还不到练剑的时辰，”莫伤指指天上的太阳，“才刚过了正午，太阳还毒着呢。”

　　瑜瑛略一点头，继续洗衣。

　　“衣服这么多，瑜瑛姐姐自己一个人洗很累吧？咱们一起洗？”莫伤见她不理睬自己，也不显尴尬，拿过一件衣服自顾自地搓洗。

　　瑜瑛劈手夺过衣服，不耐烦地看她一眼，好像觉得她在捣乱似的。

　　“瑜瑛姐姐，我……我只是想帮个忙而已。”莫伤委屈地小声辩解道。

　　“啊。”瑜瑛应了一声，没再理她。

　　莫伤又拿了一件衣服去洗，她也像不知道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好沉闷……瑜瑛姐姐与别人讲话也都是这样吗？还是……觉得我太烦？莫伤歪歪嘴，想起小师姐说的话——

　　“你说瑜瑛啊？她就是个又痴又傻的小哑巴，我们都挺讨厌她，就连师父也不怎么待见她……嘿嘿，她这小哑巴也还知趣，不怎么敢来烦我们，倒是总爱去找大师兄，一见到大师兄就站在那儿傻笑……”

　　不不，小师姐怎么能这么说瑜瑛姐姐呢？瑜瑛姐姐虽然有时看起来有些痴傻，可是……莫伤瞥了
　　她一眼，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是哪里不对了？

　　手里搓着衣服，莫伤的目光在溪石与草木之间游离着。树叶间，有鸟雀不停地鸣叫，一时风起，它们便扑棱棱地拍打翅膀，几欲飞起。深绿色的藤蔓像蛇一样一圈一圈地缠绕在树上，末端垂下，柔条在空中悠悠地荡着。

　　溪水淙淙，从山顶流下，清水中夹带着几片从上游漂来的叶儿，似一路欢歌，流向山下人家。

　　“哎，你瞧，溪里有鱼！”莫伤激动极了，轻轻将手探入水中，迅速一捞，手中便多了一尾蹦跳
　　着的小鱼。

　　莫伤把鱼捧到她的面前：“瞧吧。”

　　“哈。”瑜瑛终于起了兴趣，用手戳了一下那尾小鱼。

　　小鱼受了惊吓，拼了全力一跃而起，从她的手中跳落到了地上，光滑的鱼身上沾满了泥沙，却还是一下一下地挣扎扭动着。

　　瑜瑛看到挣扎的小鱼，眼中笼上了一抹悲伤。她指指小鱼，又指指溪水——把小鱼放了吧。

　　“嗯，瑜瑛姐姐很有善心呢。”莫伤捧起小鱼，放入溪中。

　　有善心？不过是由小鱼想到了自己罢了。苦苦挣扎，却不知哪儿才是生路。

　　小鱼在水中轻快地扭动着，身上的泥沙纷纷被水流冲走。它惬意地游到溪底一块较大的石头前，
　　似乎想游进去，但在游入一半时忽然惊慌后退，却最终没有逃开，似乎被什么东西咬着，扯了进
　　去。

　　莫伤忘了瑜瑛一眼，见她脸上笼了一层暗灰色。

　　瑜瑛姐姐的脸上分明没有半点痴傻的神态！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的悲伤绝望她看得很真切，若
　　加上平日里的一些细节来看，她分明是装的。

　　怎么会这样……平白无故，怎有人会甘愿装傻？

　　莫伤心念一转，又释然：是了，这其中一定有她不愿让人知道原因，若是如此，还是不问为好。
　　等吧，就一直等到她愿意对自己亲口说出的那一天。

　　“啊！”瑜瑛突然手指溪前一处，惊叫着后退。

　　“怎么了？”莫伤顺着瑜瑛的手看去，见一条拇指粗细的竹叶青蛇刚从溪里钻出，向她们爬来。
　　适才就是它躲在石头后面吞掉那条小鱼的吧？

　　面对着这条向她们爬来的竹叶青蛇，莫伤心里没有恐惧，更没有厌恶，反倒是莫名地生出了一种
　　亲切感。

　　莫伤伸出手，轻轻触碰着竹叶青蛇的头部，竹叶青蛇便顺势缠了上来，绕在她的手上，冰冰凉凉的，莫伤觉得甚是舒服。

　　瑜瑛见到莫伤异常的行径，心中惊恐，咬了咬牙，似乎下了重决心，伸手捏向蛇的七寸。

　　“不要！”莫伤“啪”地打开瑜瑛的手，竹叶青蛇受惊，扭头对瑜瑛“嘶嘶”地吐出蛇信子，微张的口中隐约可以看到两颗尖尖的毒牙。

　　莫伤轻柔地抚摸着竹叶青蛇光滑的翠绿蛇身，像是在安抚一个暴戾易怒的孩子，不一会儿，竹叶
　　青蛇果然听话地安静了下来。

　　莫伤出神地看着它，口中喃喃自语：“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这条蛇，我就心生亲切，似乎知道它不会伤害我们……”

　　“小蛇小蛇，你先回去吧，改天再来找你。”莫伤说着便把手伸入水中，竹叶青蛇会意，悠然游走。

　　“咚！”

　　一声闷响。

　　在瑜瑛错愕的惊呼声中，盛衣服的木盆从岸边滑入水中，随着水流飘走。

　　“莫担心。”莫伤提起一口气，猛一蹬，跃出三丈远，足尖点地，又飞速向前，身形仿若自如游
　　动的水蛇一般。

　　乍看之下她的步法完全是清沄派的步法，可细细看去，便能发现她的身形并不与清沄派的武功全
　　然相同，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有另一种武功的痕迹。

　　那种武功，曾以阴狠毒辣而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

　　片刻之后，她已托木盆轻盈返回，毫不喘气：“瑜瑛姐姐，下午练剑就要开始了，我先走一步啦。”

　　.

　　黑衣人从树上跳下，身手轻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瑜瑛没有回头。她没有发现他，只以为是树上的一片叶子轻飘飘飘地落了地。

　　他向来都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在夜里，他是一抹平淡的夜色，在树上，它是一根普通的树枝，跳下树，他便是一片轻巧的落叶。

　　他可以长时间地屏息，可以在一处角落一动不动地候上几天。

　　他像极了一只透明的鬼魂，没有人能发现得了他，除非他自己想出现。

　　“小哑巴。”不疾不徐的语速，不高不低的声调。

　　瑜瑛一听到这个声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巴半张着，却叫不出一声来。哆嗦着转身，双眼不
　　敢看那人，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你在仇晗面前也表现得太大意了吧，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痴哑的傻丫头呢。”他扳起瑜瑛的
　　脸，强迫她看向他，“怎么了？是不是觉得仇晗是个小孩子便最好骗过？是不是觉得她对你稍好
　　点就不会怀疑你？”

　　瑜瑛害怕得直摇头，虽然他是以戏谑的语气含着笑对她说话，但她只觉得自己所听到的每一个字音，都是来自地狱，字字催命。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仇晗虽然还是个孩子，可她细心敏感，你知不知道，她已经开始对你起疑心了呢。”他脸上的笑意更浓，“若是你出了什么差错，破坏了师父的大计，可该怎么办才好
　　呀？”

　　听到“师父”二字，瑜瑛浑身打了一寒战，只觉得后背凉嗖嗖的，就像有人拿着刀子抵在上面一
　　样。

　　见着瑜瑛脸上的恐惧表情，他好像觉得很有趣，而又意犹未尽：“师父会怎么做呢？一道要了你
　　的小命？不不不，这可远远不够呢，唔，让我想想——先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断，再砍了你的四肢，把你做成人彘，全身涂上蜜糖，丢进蚂蚁堆里，让蚂蚁的小嘴一口一口地咬你呀，把你咬得连根头发都不剩。”

　　她知道，他说得到，便做得出。

　　她觉得自己就像那条小鱼，无论怎么逃躲，都逃不出这森罗地狱。

　　瑜瑛紧咬着下唇，却终究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慌，一滴泪水掉下来，正滴在那只捏着她下巴的手
　　上。

　　“呦，怎么哭了，真是无趣，”他收回手，厌恶地甩掉那滴泪珠，语气变得异常温柔，“小哑
　　巴，你是知道的，我最见不得别人哭了，若你再哭的话……唉，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帮你把这
　　双眼睛给挖了，我会让你永远都不再哭泣……”

　　那懒懒地靠在树干上，微笑地看着瑜瑛，目光却寒得透骨：“好好呆在仇晗身边，若她有什么异
　　样，马上来向我汇报。还有，若是给别人看出了什么端倪，可别说不知道你的下场会怎样。”

　　轻身一跃，如遁形般消逝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