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以不永伤》淡墨书篱

5、斜吹横笛（二）

　　时令已至八月，蝉鸣不绝，清沄观的一隅，几杆修竹愈发地显得苍翠。晨雨过后，残留的雨珠凝在竹叶上，晶莹剔透里微泛一抹绿意。

　　莫伤半蹲着身，小心翼翼地在竹枝间探头探脑的，轻微的晃动使竹叶上的雨珠微微颤动，仿佛
　　随时都会因一个弧度较大的动作而一股脑儿全部坠落。

　　“莫伤，在这里干什么？”仲轻鸿悄无声息地从她背后走来。

　　“啊？”莫伤猛一惊，手臂一抖，竹叶上的雨珠便一齐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她的身上。
　　她急忙跳开，甩甩头发，双手忙不迭地拍去衣服上的水珠，抬头瞥了仲轻鸿一眼，似满腹委屈，“师兄欺负人。”

　　“谁让你这么麻痹大意了？教了你这么久武功，你却连我走到了身后都不知道。”仲轻鸿早在水珠落下之前就轻巧地跳开，现在正摇着头数落着莫伤的不是。

　　“师兄欺负人，呜呜……”莫伤把头埋进了手臂里。

　　“唉？”仲轻鸿见她缩在树下，身子不断抖动，只觉得她好像在抽噎，“好啦好啦，师兄错了还不行么？”他在她旁边蹲下身去，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哗啦”莫伤猛一摇竹子，又下起了一阵“雨”，仲轻鸿来不及闪避，发间挂上了颗颗水珠。

　　“你这小鬼！”仲轻鸿佯怒责备道。

　　“是仲师兄先欺负人的，现在可好，倒又教训起我来。”莫伤施展轻功向后跃出两三丈远，小脸上满是不服。

　　“师兄不过是想看看你武功长进多少。”

　　“那莫伤也只是想看看师兄容不容易上当。”莫伤的眼珠转了转，一脸戏笑的模样。

　　“你……”仲轻鸿没想到她还会顶嘴，一时语塞，“你还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快练剑去！”

　　“哎呀，不嘛，今天已经练了好几个时辰了，我的骨头可都快散了。”

　　“嗯……好吧。”明知道她是在偷懒，却也让不愿她太累。

　　这大概就是小孩子的天性吧。仲轻鸿心想着。莫伤来到清沄观已经有半年多了，渐渐和大家熟识之后也变得开朗活泼起来。虽说见了别人还是恭敬规矩的，可却对他没大没小的，像是摸透了他的心理，打准了他不会生她的气似的。

　　不过，这样也好，像个普通的小女孩那样在清沄观里平静的生活下去，快快乐乐的，不正是他想给她的生活吗

　　想到这些，他笑了笑。

　　莫伤见他笑了，跑过去扯扯他的衣袖：“仲师兄陪陪我？”

　　“衣服湿了，先去换一件吧。”仲轻鸿道。

　　“不用啦，让风吹一下就干了。”

　　“胡闹，要是感了风寒可怎么办？”

　　“换完衣裳回来，仲师兄肯定就去忙别的事了。”莫伤小声嘀咕，“感了风寒倒好，这样的话
　　仲师兄就能天天陪着我了。”

　　“傻瓜，师兄就在这儿等你，哪儿也不去。”仲轻鸿听她这么说，有点心疼。是自己把她带到清沄观里来的，可身为首座弟子，天天为道观里的大小事忙来忙去，除了练剑，几乎与她说不上几句话。她大概心里还是挺孤单的吧。

　　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他便又说了句：“信不过师兄？”

　　“不不，当然信得过！”莫伤欢快地笑起来，一溜烟地跑开了。

　　.

　　“啊、啊。”莫伤走后不久，仲轻鸿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心里暗想：是瑜瑛？
　　回过身去，他见瑜瑛指了指自己被打湿的头发。

　　“不要紧的，头发一会儿就会干的。”仲轻鸿向她摆摆手，“不用操心了，去忙你的事吧。”
　　瑜瑛闻言果然走了，但不一会有着回来，手上多了一块干净的布，示意仲轻鸿擦干头发。

　　“哦？谢谢。”仲轻鸿接过布，心生感动。

　　瑜瑛比莫伤稍长两三岁，是他前几年在山里采药时带回来的。

　　那时她傻傻地站在一块巨石上，仲轻鸿问她家住何处，父母何人，她都愣愣地摇头，一字不答。他见天色已晚，担心她独自一人在深山里会受野兽袭击，便把他带回了道观。因为她是个哑巴，又心智不全，师父很不待见她，不愿收她入门，只让她在道观里干一些杂活。

　　虽然她是个痴傻的哑巴，可他却总能在平日里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关心。师父师弟们对她呼来喝去，明明她端茶送饭从不怠慢，却总受到一些无端的责骂。心智不全怎样？哑巴又怎样？她到底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啊。

　　“仲师兄！”莫伤小小的身影在他的视线中出现，两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你果然在等我。”

　　“那当然。”仲轻鸿笑了，心里直赞赏着她的灵动可爱，却没注意到瑜瑛已经悄然离开了。

　　“嗯，仲师兄……”莫伤突然抱住仲轻鸿的手臂，仰着头，眨巴着眼睛，用小狗般讨好的眼神看着他。

　　仲轻鸿从没见过她的这种表情，心中觉得好笑：“怎么了？”

　　“唔……帮我个忙。”

　　“说吧，你是我的小师妹，我怎能不帮你？”仲轻鸿宠爱地看着她的脸，心道她倒还学会了这种求人的本事。

　　莫伤一听他这话，心中一阵欢呼，眼睛几乎要发出光来：“仲师兄下山帮我买只笛子？”

　　“这……不好吧，你要笛子做什么？”仲轻鸿犹豫了，“不是说练剑都练得很累了吗，怎么还有闲心吹笛？”

　　“不不，练剑才不累呢，只是无聊得很，闲时想吹吹笛而已……仲师兄，你刚才不是答应要帮我了吗？”莫伤见他改口，慌忙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好师兄，就帮我买一支笛子吧……嗯，我保证我以后练剑诵经都不会在偷懒了！”

　　“可我也不常下山……”

　　莫伤甩开他的手，别过脸去，“哼”的一声闷闷地打断他的话。

　　生气了？真是孩子脾气，说变就变。算了，这回就再依了她吧。仲轻鸿心想着，便说道：“既然不能下山买笛子，师兄就不能自己帮你做一支吗？”

　　“真的？师兄不骗我？”莫伤的脸马上又被笑容点亮，“果然还是仲师兄最好了。”

　　变脸果然快啊！仲轻鸿感叹着，挥掌劈下一竿修竹。

　　.

　　梦落在了断崖上，芳草萋萋，忽一阵风吹来，落红无数。笛声在幽谷中回荡，崖上的吹笛人，
　　只留下了一个淡淡的背影，始终不回头。

　　梦醒了。

　　莫伤睁开眼，四周还是漆黑的夜，闭了眼再睡，那笛声却在她脑中一遍遍地响起。

　　好几夜了，都是这样的梦，都是这曲笛。

　　辗转反侧，直到东方微明，她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