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彼岸》卡卡的悲伤

2、宿命的使然

　　他走后的一个月，一天，爹爹来了。
　　一个月的时间，他像是苍老了几十岁。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那把无名剑。我看着爹爹，听他慢慢的道出了所有的事情。
　　原来爹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从小便在练得基本剑术，竟然都和这把剑有关。
　　爹爹教给我的剑法，叫做空吟叹，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和爹爹路过雁荡，遇到山贼，就是这把无名剑使得我们脱险。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无名剑，通体绯红，出鞘如神龙摆尾，啸歌长空。蜿蜒如蛇迤般的剑气扫过路旁的古木，古木竟被拦腰截断。我看着灵气四溢的剑和上下翻飞的爹爹，站在路旁，一时忘了逃走。事隔至今，我仍然记得爹爹使剑的霸气。那时，我还不知道，那个招式的名字竟然叫的这么沧桑。
　　接下来的日子，我没日没夜的在密室里拼命，时间像是不停催促我的白虎，仿佛我只要一松懈，它就会跳过来咬断我的脖子。
　　空吟叹总共四式：虎咆，狮吼，龙吟，天啸。每种招式又分四节。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习这剑法的时候，心里总是会若有若无的产生出淡淡的悲伤。那种莫名的悲伤，不是自我心底而生，而是从剑身直接输送到我的意识中。每次习完前三式，我的心就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游走，那种感觉令得我无法拿剑继续练第四式。而且第四式，不管我怎么用心体会和理解，那招式里的秘密我一直无法读懂。
　　可是时间已经慢慢流逝了，马上要来不及了。
　　那天，我裹了风衣，带好无名，牵了白马踏上了寻找跋戬的路。
　　漫天的白雪，就这样在我身后下的纷纷扬扬。
　　爹爹来找我的那天，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那是关于一个诅咒的秘密。
　　跋戬的那边佩剑，名曰祭祀，相传是苗族一个古老分族的的巫女所铸。苗族，本是以蛊术毒虫而闻名的奇异种族，他们的防身和杀人方法本就防不胜防，故很少有苗人会佩剑，更枉论铸剑了。但那时的那位巫女，因爱上了中原的汉人而放弃了习蛊术，学了剑道。只可惜，后来那汉人带兵杀掉了巫女的整个部落，远在中原的巫女知道后，痛不欲生的她用自己的灵魂为蛊，血肉为炉铸了这把祭祀。拥有了灵魂的祭祀具有强大的力量，能帮助它的持有者快速的提升内力和武功，所以知道的人们对这把剑趋之若鹜。但是，这把剑也是拥有蛊术的，一旦人们利用它来习武，久而久之蛊术就会侵入到人的大脑，进而吞噬人们的神智，最后变成嗜血的杀人魔。到了那时，这个人就会不管是亲人、朋友或是陌生人，只要他的视线里有活物出现，那他就会大开杀戒！
　　是的，那个带兵灭了巫女一族的人就是我的先祖，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便用毕生的心血打造了一把无名剑，用来克制祭祀，不料祭祀邪气太重，单靠无名剑无济于事，于是，他又闭关十年，终创出了空吟叹四式，与无名剑招式合一，能灭祭祀煞气。只可惜，先祖创出空吟叹后便撒手人寰。
　　因此，我们也有了代代相传的古训，那就是，家中后人，必人人习空吟叹。只要遇到持有祭祀的人出现，不论是男是女，必须将家中子嗣与其婚配，一是为了赎罪，二是为了趁四月朔月之夜，用无名将祭祀毁掉。
　　朔月，祭祀的邪气最轻，但也正是这日，是开启祭祀力量的最佳时机。开启祭祀的钥匙，就是持有之人伴侣的鲜血。
　　所以，不管是祭祀还是无名，不管是我还是跋戬，我们都在命运的洪流中相互挣扎，相互毁灭对方。
　　在江南，我见到了那个叫做芷洇的女子，她已为人妻，听说我是跋戬的妻子，她竟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和我唠了一天的跋戬。
　　芷洇的夫君是个温和如玉般的男子，和跋戬的坚毅挺拔完全不同。我看着芷洇摸着肚子看着丈夫的幸福表情，突然觉得跋戬很可怜。

　　（晚上，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酒吧。调酒师是个干净清爽的男孩，看着他，我真的不敢相信，那妩媚到极点的蓝色物语是他的得意之作。男孩叫小风，没有遇到他之前，我是这里的常客。
　　我点了巴黎风情，看着泡沫上下翻腾着，那弥漫的酒气让我久不如此地的我皱了皱眉。
　　“怎么？嫌他烈？”小风双手撑着身子，靠在吧台上，笑眯眯的看着我。
　　“怎么会？我只是好久都没有喝了。”我一饮而尽，冲他扬了扬杯子，“再来一杯。”
　　“很久没来了，怎么突然又来了呢？”他很快的调好一杯递给我，“酒还是少喝点，这东西伤身体。”
　　我接过，却没有再喝，因为它放在我面前的那会儿，泪水已经打散了上面的泡沫。不是因为这句看似像是关心的话，而是因为我看到了他，在他的怀里，一个妩媚的女人掩嘴笑的花枝乱颤。
　　我呆呆地看着，大脑里一片空白。
　　直到一方白手帕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时，我才回过神，伸手胡乱的抹了把泪，扭头逃了出去。
　　我应该早就料到，只是不愿意让自己相信这样的结局。他不告诉我关于他的任何讯息，但他仍不能排除偶遇的可能。是迷失也好，是变心也好，在我逃出那里的时候，我就确定了自己终将一塌糊涂。
　　我的爱情里，容不得一丝尘埃，更容不下背叛！这是我赋予我爱情的权利。可是这个权利，却让现在的我无所适从。
　　我背靠着墙，发疯了似地把身上的东西摔了一地。手机是他送的，摔得四分五裂;项链是他送的，已经被我扯得完全没了原来的样子；高跟鞋是他送的，也被我甩的完全没了影踪……
　　我把一切关于他的东西都扔了！看着满地的狼藉，我的内心是从来没有过的失望。
　　后来追出来的人是小风。
　　这个瘦弱的男生，在找到我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帮我收拾着周围的一切。我看着一言不发的他，随便抹了把泪，伸手把他拉了过来。他没料到我会突然拉他，一个不备就栽了过来，刚好砸到我的胸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他情急之下大窘，忙撑起身子想站起来。但是没等他有什么动作，我的双手就已经勾到了他的脖子，不由分说的把嘴巴贴了上去。
　　小风的身子僵了，就这样保持着双手撑地的样子，愣愣的由我用舌头撬开他的嘴巴，疯狂的拥吻着他。
　　后来我还是回了酒吧，因为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有给那个混蛋一耳光呢，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可是等我再回去那里早已没有了他的影子。
　　小风告诉我，我跑出去后，他就跟那个女人离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朝着我跑走的方向望了很久。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一杯一杯的灌着酒，而眼前，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产生了幻觉，一幕一幕的放着以前我们在一起的画面。就像黑白电影，没有声音，只是一格格的镜头在缓缓投影。
　　“小风，你是喜欢我的吧？”我苦笑着摇摇头，不想再看下去。
　　男孩愣了一下，显然是被我的问题给吓到了。
　　“如果不是，你又何必这么关心我？”我端着酒杯，自以为很是妩媚的笑着把脸贴进了他的脸。他脸一红，忙缩回身子，假装擦拭杯子。
　　“呵呵，”看着他不知所措的脸，我的心里泛起了一种自己也不知道的感觉，“晚上，送我回去吧。我一个人，害怕。”
　　他抬头复杂的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我的家真的不远，只是十几分钟就到了楼下。我抬头看看黑漆漆的窗户，泪水有些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我努力地压抑着想大哭的冲动，使劲的抓紧了小风的胳膊。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拍了拍我的手，陪我慢慢的走了上去。
　　那晚，小风没有走，我不知道我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但，顾晨，你有想过么？）

　　我找到了他，不出所料，他真的在。
　　芷洇告诉我，他一定在雾灵山的清音洞。那股阴冷的气息让我几乎在一瞬间就确定了他就在里面，那是祭祀的味道。
　　我握着剑，灵气缠绕着剑身，在看到他的身影的那刻，我不假思索的直冲了上去。他本能的跳开避开了剑气，手腕一动，祭祀已经在他的手心。
　　“是你？”等他看清来人的时候，吃了一惊。
　　“是我，不过，我是来取你性命的。”我挽了剑花，挑起剑尖刺了过去。
　　他挥剑一一化解了我的攻势，却只守不攻。
　　我不停地挥着剑刺向他的一个个命门，他挑着剑看似随意的避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复杂。
　　“你怎么不出剑？杀了我，你就能打开祭祀的力量了！这不是你一直都想要的么？你出剑啊！”看他只是一味的退缩，我有些不解。
　　他避开我的剑尖，脚步轻点，飞身上了洞中的一方岩石上，站定。
　　我收回了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见过芷洇了？”他没有回答，只是愣愣的看着我。
　　“是的。”我轻轻的吐了口气，“所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你练成了空吟叹？”他面色微变。
　　我不再说话，只是盯着他的脸。问出了自从知道诅咒以来一直想要问他的问题,“为什么？你明明已经娶我为妻了，为何还要离开？等到四月朔月之时，你不是就大功告成了么？”
　　他把祭祀反手收回剑鞘，负手立在石上，那一瞬，他的身影不知为何看起来孤独而寂寞。
　　“你已经知道了么？”他蹙着眉，表情似是在挣扎。
　　“你一直在问问题，还没有回答过我呢！”我举剑而立，剑尖直指向他。
　　“是了，你肯定都知道了，要不也不会找到这里来。”他似乎在低声自言自语，末了他看着我，从石上飞跃而下。
　　我一惊，抬剑横在胸前，不料他却落在离我丈许之外，敛襟站定。
　　他要做什么？我心里一时猜不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
　　做完了这些，他抬头看着我，笑了，那笑容，竟温柔而恬静。
　　我一时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挪开眼睛，不去看他。而心里，早已凌乱如麻。
　　“燕儿。”他轻声叫道。我心里咯噔一下，身子禁不住有些颤抖。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没有说话。
　　“你是恨我的吧，就这样不顾你的感受就利用了你。”他缓缓地说道，眼神虚无而飘渺。
　　“我也不想变成嗜血的恶魔，可是当芷洇给我这把剑的时候，我却不得不接受。”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神色，苦笑着摇了摇头，“当她决定嫁给那人的时候，她偷出了这把剑并且送予我。我怎么拒绝？她只是想和那个人幸福的生活下去，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我糊涂了，这把剑，祭祀，是芷洇送给他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芷洇的夫君。那，祭祀，原来是芷洇的夫君的？怎么回事？
　　注意到了我脸上的迷茫，他微微一笑：“芷洇怎么会告诉你这些呢？把一把可以把人推向地狱的魔剑送给了同样喜欢自己的人，只是为了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这话，她永远都不会说出口的。”
　　我捂着嘴避免自己叫出声来，那个温和如玉的人竟然是祭祀的前一任主人？
　　“当我知道这些的时候，也是和你一样惊讶。”他自嘲的笑道，“原本我以为只要我拿着剑再把它秘密毁掉就万事大吉了，可是没想到，他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非但没有被毁，反而慢慢的侵蚀着我的意志。”
　　“那，你……”我轻轻的问。
　　“你是想问我是怎么找到你家的吧？”他微笑的看着我，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悲伤，我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
　　“是芷洇告诉我的。”吐出了这句话，他的声音明显的颤抖着。原来真的是这样，那个女人，竟然为了自己真的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她不但告诉我了那个诅咒，还告诉我了封印的办法。本来是满怀欣喜的找到了你，却发现你的内息……”他低声继续道，“我等不了了，我害怕当你还没有练成空吟叹的时候，我已经被祭祀侵蚀了，那时，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倒还不如直接一走了之。这，就是我的回答。”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原本我对他的失望和恨也慢慢淡化了，现在我只是想再见到他，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慢慢的，我发现自己真的就这么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是真的不要我了吧，我之于他不过是一段像鱼儿一样的记忆，短暂而又稀薄。想起他曾说过他最喜欢的动物就是鱼，因为鱼的记忆只有七秒种，过了这七秒，它就会忘记以前的种种，然后生活在一个全身的世界。他说他想忘记那些烦恼，忘记自己身不由己。
　　“什么是身不由己？”我不解。他宠溺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淡淡地笑，却不答。
　　那么我是不是也是他的身不由己呢。
　　我突然决定去找小风，站在吧台旁边我说：“小风，你向我求婚吧”。我看到他正在调酒的手猛然间颤动了一下，有些懵懂的抬起头，呆呆的看着我，半天没有吭声。突然我就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话，他说：“傻丫头，除了我，没敢娶你的。”泪潸然而下，一滴一滴打湿我浓妆艳抹的脸，是的，从他之后我一直化很浓的妆，以为这样就可以把他惹生气，然后他就会终于出现，很生气的说：“傻丫头你不乖了。”
　　难道是他对我下的赌咒吗？可是顾晨，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呢？我真的只是想问问你问什么不要我了。
　　我愣愣地走出酒吧，小风没有追出来，我知道他需要时间。
　　那之后没几天，小风说出去散散心吧，已经订好了机票：“就去日本的北海道吧。”
　　我没有拒绝。
　　那天晚上，小风在一望无际的樱花树下向我求婚，他仍然有些拘束，但他的话却是无比的坚定，他说：“嫁给我，我就可以永远的保护你了。”
　　我的泪顿时如大雨，倾盆而下。还是有人敢娶我的，你看到了吗，顾晨？我抱着小风哭得一塌糊涂，哭的就连那片樱花都瑟瑟发抖，洒泪成雨。
　　我说：“小风，就算我不爱你，你也愿意娶我吗？”
　　这句话，我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这段时间，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问自己：“他走了，我还要留下他的孩子吗？”是的，我怀孕了。医院的化验单上清清楚楚的写着阳性，医生说：“你怀孕了，两个多月。”
　　那是他的孩子。
　　我心里顿时象失去了航向的扁舟，突然不知道何去何从，我终于有了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的，是我和我爱的他的。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到孩子在我面前欢声笑语的情景，那么清晰地，就像已经发生了一样。
　　只是，他不要我了，就连我怀孕了他都不知道。
　　“我愿意，”小风说，“我会给你时间。”
　　泪顺着脸颊打在脚下的泥土里，来年的春天，不知它会开出喜悦还是悲伤。
　　这里的樱花很美很轻盈，这里的空气很甜很温暖，这里的食物很多很特别，这里的清酒很淡很哀伤。
　　一个人过一天像过一年，海的那一边乌云一整片。我等来了我想要的生活，我很想从此快乐一点，
　　我拼命地点着头说：“小风，我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