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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时间的灰烬 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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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时间的灰烬I(Ashes of time I)
这一年的夏天,也就是临近大三第二学期的期末,学校拆迁了我们住的女生宿舍楼,搞笑的是,拆迁以后,我们才听说原来住过的那栋楼,在某种意义上,是“危楼”!
搬家的人分成了三拨,一拨人自己在学校外面找了房子住,其余的,可以选择住学校建的学生公寓,或者,等着被分配进别的女生宿舍楼。
我没有挑学生公寓。
虽然它号称四人一间带卫生间带阳台,条件听起来十分的有诱惑力。
不选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它贵,要两千块钱一个学期,更重要的是,我是看着它怎么被改建起来的:
从垃圾满地污水四溢的教工宿舍楼,到外墙雪白,阳台米黄色的学生公寓,装修工人似乎只是做了最简单的粉刷工作。
我不敢相信住在一个管道线路如此陈旧恶化的房子里,会能够过上一个清洁和美好的生活!
我去了远在学校另一端的另外一幢女生宿舍楼。和我一起搬进新寝室的,还有原寝室的成员NINA和CANDEE。
我已经不再害怕CANDEE了,有时候我甚至巴望着她能愚蠢到再动一次手,可是她没有。一直都没有。
甚至直到我们毕业,离开。
为什么别的人都不像我这么愚蠢呢。
我真是不能原谅我自己。
如果不是为了太夸张,我真想把那一切都刻蚀到我的皮肤上去,好天天看着,永远提醒自己:我是一个愚人。
至于其他那些离开的人,因为不同班,后来,我和她们就基本没有再怎么见过。
没有人为我们需要提前说再见而感到遗憾。
在临搬走前一个月,她们终于不再吝惜在寝室里展露她们的真面目。
我一直挂上微笑在旁边看着看着——能够知道事实总是好的。
她们的演技是那么的精湛,曾经一度,连我自己都相信,是我自己有毛病,不是她们,——错在我,而不是她们。
除了JUDY。
她还是继续每天到我们上课的教室外面等LEE。
所以我们几乎天天见。
不过,感谢上帝,搬完家以后,我就再也不必每天收听下铺的爱情进展广播连续剧了。
这委实让我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假使你天天都能不间歇的听人提起某人的名字,同时又天天同那某人见面,你是很难真的把他忘掉的。
问题是我想把他忘掉。
我太知道我自己。
我意志单薄,至于□□,更加软弱。
要等期末的全部考试完成以后我们才有空搬的家。回想起来,四年大学,搬了三次家,而且,都是在本身就兵荒马乱的期末。
七月流火。
蝉声鼎沸。
随便一动就浑身的汗。
整座学校热的几乎要燃烧起来。
女生们都在寝室里呼奴喝婢般的吆喝着叫来帮忙的男生干活,我也嘻嘻笑着把自己的大件行李杂进她们的物品行列,让男生用三轮车送,谁叫从现在的寝室到新的宿舍楼几乎要横穿这个学校呢,这个便宜不占我肯定是要抱憾余生的。
饶是这样,我还是折腾了好几天才算安置妥帖。
因为除了行李箱子之外的其余零碎东西,都要靠自己用自行车运,这里下四楼,上车,过整座校园,上六楼,放下东西,折反,然后再来一次。
需要这样再来很多次。
汗流浃背的劳动完以后,就骑车去离学校最近的超市买冰豆浆,记得最渴的时候我能一气喝掉两包四百CC的。
搬完家,我和ALICE就成了室友。
她温婉的朝我微笑,同我告别,回家去过暑假。
私心下,我觉得她和JUDY真是完全不同类的两种女孩,如果说JUDY是一种热辣辣的粉红,那么,她就是柔和宁静的淡绿色。
推人及已,那么我呢,在别人的眼里,我又是什么颜色?
这样想下去实在很有趣。
我耸耸肩,其实,我是对于LEE选择女友的眼光和标准很好奇。
新室友还有班里的其他两个以前不曾同住过的女生。搬完家以后,也都很快就走了。
而我,我要比人家在学校里要再多留一个星期,为了考计算机中级,虽然对于考试是否能通过这一点,我简直没有什么信心。
至于那在学校里多留的一个星期,我的上帝呵,那可真是个寂寞的像沙漠一样的夏天。
除了看书和上机,我根本无所事事,偌大的寝室里,只有我和四面白色的墙壁。
我在房间里练习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话,似乎话语从嘴里吐出我能听见回声。
我骑上我的自行车去满世界转悠,去游泳,去购物,烦的时候就按车铃,穿纯白的T恤衫,偏配一条很短很短长度只到大腿根的蓝色牛仔短裤,在留校男生火辣辣的眼光和口哨中旁若无人,目不斜视。
那都是我一向以来很喜欢的事情。
可就是这样也无法排解我心中的寂寞。
我叹口气,把车拐进树阴,扶住把手,在炙烈的阳光下闭一闭眼睛。
我想念DAN。
我形容不出来自己有多想念他。
我只知道,我的爱人同志,每一次闭上了眼就想到了你,你像一句美丽的口号,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九月开学以后就是大四了,我在这个学校的最后一年。
放完暑假,回到学校,我发现原先住过的女生宿舍楼已经在我所不知道的时间里被夷为平地,留下来迎接我意义难明的目光的,只有一地陌生的瓦砾。
生活在我还没有能够来得及的时候,已经率先将它摧毁了,同时用力折断我的过往,正如同洪水折断一枝被卷入波涛急流中的枝条。
可问题是,我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要如何面对我的新生活。
我的新生活很平静很正常,无波无浪。
结果我反而不习惯。
这第三回的新寝室,风气平和安静淡漠,各人只忙各人的,没有人称姐道妹,可也没有人当面恶语相向。
从历史里我多少吸取了点经验教训,于是在开学伊始便找机会拉住那两个以前不曾同住过的同班女生诉苦,也不用谈什么太实质性的内容,只需要泛泛的但是必须真诚的咏叹一下我人生中所错失的和所得不到的即可。
果然她们听完后面色稍霁。对我的态度从此改观。
因为发现,纵然我有无病呻吟之嫌,不过,毕竟掩盖不了下述事实,那就是,她们眼中看起来一帆风顺精光灿烂的我,原来骨子里也是个倒霉蛋。
我替她们找到了不需要对我嫉妒的理由。
我又同时留心,让自己在别人眼里,既不能显得太难伺候,但是同时,也不能是个太省事太好伺候的主。
总而言之,我终于开了窍,领悟到了人际关系的真谛。
我摇身披上一件名为“大众化”的外衣,将自己严严实实的缠绕遮掩了起来,不让自己看起来和别人有什么大的不同。
于是大家都满意了。
在往后的一年里,寝室里一直彼此相安无事。
大四这一年的日子,不是不像我大一那一年的。
它们同样都是:我一个人的孤单。
绕了那么大的圈子,付出那样重的代价,身边的爱人来了又去,生活却又回到了仿佛是那个当初的原点。
我几欲为之痛哭一场。
但是不再传奇有不再传奇的好处。
我静悄悄的生活,静悄悄的学习,静悄悄的做人。
同时孑然一身,天天目睹LEE在我面前的出现。
他和他的爱人。
有时候,我会同原先一样注视他,轻轻抬起我的睫毛,缓慢的把目光投向他,像微风拂过时一只蝴蝶在小小的气流扇动她的翅膀,不由自主的,怔忡的,怅惘的,迷茫的。
为此我觉得伤神。
因为这样的张望,落进有心人的眼里,也就好像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可是我明明已经不再爱他。
其实在很久很久的以前我就已经不再爱他。
可是这个人啊,那些我记忆里暗恋和单恋里的美丽的日子啊,我与他共同度过。
那些仿佛刻骨铭心般的思念和爱恋,现在回想起来,只是如同一本小说的情节,遥远而优柔,分明与我的现在无关,但我又清清楚楚的记得,的确是因为面前的这个人,从而转变了我半生的命运。
简言之,我早已不再爱他,可我却还记得爱情残留在身上的幻觉。
我嘲笑自己,这分明是黄玫瑰才有资格拥有的感触。
我现在的爱人是DAN。
是他在暴风雨里拣拾我,呵护我如掬一只湿透羽毛的小鸟在掌心,尽管他当时并不知晓彼时我是落难,——当然我现在也还是在落难,因为我头上的处分不到毕业学校不会愿意撤消,以免我太早得到释放,——可是如果你是我,你是会对到底有多少人不吝于在你蒙难时落井下石感到惊讶的。
尽管我们不当把自己比喻成一个落难的公主,因为身为凡花凡草,有点风吹雨打当视作闲庭信步,但是像我那样的苦难!
如果能够绕的过去,生活是不是会更好?
是DAN没有让我的心在磨砺里继续坚硬下去。
可是DAN他去的实在太快太疾太远,以至于我同他一起度过的那些甜蜜的日子,在大四这一年的孤单里,已经遥远的像一个我曾经拥有的梦想。
尽管如此,我仍然深深的知道,在我过往二十年的感情生涯里,惟有他这一件,才是真实的事情。
我一直都不知道在LEE的心里是怎么想我的。暗恋和单恋的时候不知道,现在一切随风之后我还是不知道。
一份感情,能够单向和钝化到我这样的程度,也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吧?
不怕告诉你,我一直都在幻想,某时某刻能有机会和他倾心一谈,不追求什么结果,只是想得到一点回应。
因为在有的时候,我真的不以为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尽管我嘲笑自己吃苦不记,挨打就忘——就为了在某些时候,他看我的眼光,简直是火辣辣的。
可是我还是选择了沉默下去。
我的处分。
我实在是个怯懦的人啊,我想我禁受不起再度被怀疑和妄图挣扎解释的痛苦。
而JUDY和她那张大嘴巴,我觉得那是完全可能的。
于是我也仍旧只是微弱的凝视和小小的张望。
对他。
一直。
人类在感情上的劣根性,在我身上,可算暴露无疑。
大四的日子,水一样的淌过去。
秋尽冬来。
学校把大四以前的成绩排名和综合测评的排名公布了出来。
我没想到自己的成绩排名会是全班第一,在骄傲和凄凉涌上来以前,小小的先吃了一惊。回想起来,其实每年期末我真正拿第一的次数很少,通常只是前三,最后排名居然如此好看,大约是胜在表现平均,始终如一而已。
当然我的综合测评不是第一。
记得吗,大二被处分的那个学期,我有过品德分的零分。
我排第三。和第一名的成绩,只差零点零零几分。当然,前五名的分数,彼此之间的差距都只有这么一点。
可是啊,可是啊……
我想起来,在我被处分又拿了第一的那个学期,CANDEE找我对成绩的那个学期,我的成绩当时被少计算了的,也就是这么一点点分数。
我提出了置疑,但是忘记坚持。
于是应到今日。
排名不久以后就是我所在专业保送研究生的选拔。
关于人选问题,我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班里同学的议论。
他们觉得,能够成为那个幸运儿的家伙,在有限的候选名单中,根本呼之欲出。
我几乎挂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
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我头上顶着处分学校自然不可能挑我,但我还是觉得心里疼,疼的厉害。
如果我两个排名都是第一的话。
那么要想在不提到处分的情况下否决我,就是困难的。
仿佛哪怕给学校给系里增加一点必须另外寻觅理由以便公开解释何以否决我的难度都是好的。
如果,如果。
如果我可以回到过去,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
一切只能是如果。
我捏紧拳头,知道自己只是想寻找一个被迫放弃的理由。
然后就是学校秋季的招聘会。
我买了手机,打印好简历,穿上套装,化了妆去了。
我最后在会上挑了一个听起来还算可以的公司,静悄悄的同他们签了约,打算毕业了就过去。
但是没有告诉任何同学。
同时在所有的人面前做观望和徘徊状。
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
然后就又是春天了,2001年的春天。
开学以后,我先去了签约的单位实习。
上班真是一点都不好玩,我做牛做马了一个月后就厌倦了,借口学校召唤我们回去写论文,提前结束了原本最长可以达到三个月奴役的实习期。
这时距离毕业,也就只剩下不到半年。
那是至为优游的半年。
因为写篇论文再认真也就只要用掉一个月。于是我回到学校,过起大四毕业生最标准的生活,混吃晃荡耗日子,等待毕业。
春天。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无聊的时候。
回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时候。
念及这四年里最好的时光的时候。
我时常想起这首词。
感情也每每泛滥到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