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锦》月香枝

8、其七 故人歌

　　记忆中的青柳镇永远笼罩着一层薄纱般的雾气，青柳河蜿蜿蜒蜒，缠绕着破旧古老的小镇。河岸东倒西歪的垂柳，一到下雨天湿滑粘腻的青石板路面，是我仅存关于故乡的回忆。
　　我与无痕小桃自小没有父母，但我始终生活得心安理得，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本来就不曾拥有过，自然也不知失去。我们兄妹相依为命，从开始记事起便是如此。
　　无痕是地方游捕，借查案的名义放浪形骸，吃朝廷公粮，公然调戏整个江湖。今天劫富济贫明日杀几个山贼，游山玩水呼朋引伴，久而久之在江湖上积累了洒脱不羁的声名。那时年幼的我只是一味崇拜，认为像无痕这样就是大侠，武功高强无拘无束我行我素如同难以捕捉的风。后来才慢慢品出哥哥当年苦楚，在他消失之后，我不得不自己开始行走江湖颠沛流离，方晓世事无常人情冷暖。无痕当年一定也经历过此间种种，但他在我和小桃面前永远都是嬉皮笑脸，头发扎得松松垮垮，对小桃宠爱有加对我这个跟屁虫弟弟呼来喝去，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传我一招半式武功说以后可以欺负小朋友，还逼着我练轻功说便于逃跑。然后某天他像往常一样出门，临走前摸摸小桃的头并很凶地让我乖乖练功，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与此同时，玉花楼惨案发生，我心爱的哥哥无痕就这样一夜间成了钦犯，大街小巷都张贴着那张飞扬跋扈美丽的脸。

　　“……喂，无忧，无忧？……”
　　我翻身背对苏箫，坚决对他的折扇攻势不加理会并用手掌覆住眼。
　　这样我的视线也与我的心一同，沉入到深不可测的黑暗当中去了……

　　从回忆深渊好容易拔出来的我，终于决定先去洛阳看看小桃。
　　当年小桃将自己卖进青楼时，就扯着我的手说，哥，以后若是来看我，别说是我哥。
　　那时我挠挠头，不明白她的意思。
　　无痕哥哥不知去向，黑白两道都在追查他的下落，我以后就要抛头露面见的人鱼龙混杂，哥哥也迟早要在江湖上行走，行事要多少低调一些，以免暴露身份。
　　顿了顿，小桃冲我露一个灿烂的笑容。哥哥以后若来，就说是我相好，被说成是风流少侠也总好过有个烟花女子当妹妹。
　　青柳河载着我的泪水，慢慢悠悠蜿蜒过故乡的青石板。

　　无痕失踪后，我曾好长时间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最后的亲人小桃某天也像无痕一般人间蒸发，幸好虽然身陷火坑，我唯一的妹妹至今仍居洛阳，很争气地成了一方花魁，生活倒是并不拮据，只是那老鸨对她软硬兼施，将她当做一株美丽的摇钱树，待她并不算好。不过她在我面前，总是带着明媚如阳光的神情，一如当初人小鬼大的小孩。

　　艰难地挪动脚步的我，等回过神来，已挪到了洛阳城门口。时值清晨，疲惫的疏星还未从熹微的晨光中退去，城门口已密集地站了不少人，赶大车的挑炊饼的耍大刀变戏法的比比皆是，打着哈欠带着疲倦的神色等待厚重的城门开启。
　　苏箫半睡半醒地倚靠着我的肩膀流口水，我怀疑他是故意的，因为几个时辰前我提议既然都睡不着不如趁夜赶路的时候他还一路精神抖擞地抱怨腰酸腿疼，临了到城门口居然很有兴致地在那里装睡。我毫不留情地将他一把推醒，小声提醒他检查包袱里的银票是否健在。
　　他在肩上的布包里摸索一番，拍拍示意我安然无恙，然后继续公然在大庭广众下蹭过来，靠着我的肩开始打盹。

　　曾以为只有女孩子才喜欢这样粘着别人，小桃也常像这样缠着我，把头靠在我肩上，发丝带着花朵的柔软清香。
　　我又惊觉眼眶酸涩，忙将视线挪到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