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锦》月香枝

6、其五 一展颜

　　我以救命恩人的身份理直气壮地在瑜城最贵的酒楼醉香居蹭了顿饭，顺便大言不惭地要苏箫给我解释昨晚的事。
　　“看你也是仪表不俗眉清目秀，怎么会去当梁上君子？”我卖力地用牙齿撕咬着荷叶鸡腿一面含糊不清地问对面的白衣书生。
　　苏箫手腕轻抖，将手中折叠的扇面打开，半遮颜微微扇着，然后白了我一眼。相处熟了之后我发现这是他每次不屑与我交谈的标志。不过他终究放下了一直贪恋着的青瓷酒杯，懒懒地答道：“我是那户人家的公子。”
　　话音未落我就把一口上好的竹叶青喷了出来。坑爹啊这是！谁见过大户人家的公子半夜骑在墙头做小偷还砸到无辜的路人头上啊！苏箫啊苏箫，你真是……我猛地卡住了，想了半天，终究没搜寻到一个合适的辞藻。正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此刻此起彼伏的我心情却无处表达。倒是苏箫自觉地替我答疑解惑：“要不是离家出走，谁没事半夜翻墙啊。”
　　“哦？”我一下来了兴趣，“富家公子居然也会离家出走？不是想凭一己之力闯荡江湖罢？漂泊的滋味可不是那么好受，别等到哭爹喊娘的时候才想起来后悔。”
　　对面坐着的苏箫忽然笑了，含义不明，不过这一展颜倒令我瞥见这小子几分姿色。凭心而论，莫说慕容公子，苏箫的容貌还不及无痕。他皮肤太白眉眼太挑下颚太单薄……眼眸还不够黑，隐约笼罩着一层山水画般的氤氲。仔细看睫毛倒是生得俏皮，笑起来颇有几分狡猾。我忐忑着，等待他接下来的语出惊人。
　　“要不是逃婚，谁没事离家出走啊。”
　　“逃……婚？”原来如此，这故事也有够俗套，无非是迫于某个门当户对却貌合神离的千金小姐的压力才逃婚离家，倒也像是纨绔子弟追求真爱的作风。
　　仿佛看出了我此刻的心理活动，苏箫又换上鄙夷的眼神，像是在嘲笑我脑内的狗血，“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喜欢的，是男人。”
　　他用筷子点了一下杯中杜康，放入薄唇心情很好地吮吸，全然无视对面已石化然后风化的落魄除妖人。

　　“不要跟过来。”
　　黄昏，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同样疲惫不堪的大刀，懒得多看一眼从醉香居出来便一直跟在身后的拖油瓶苏箫。
　　后者倒是精神百倍，而且真是大家公子养在深闺，乍一出门对任何所见事物都饶有兴趣，不停地对司空见惯例如米铺布店之类的指指戳戳大惊小怪。最终我被他弄到无力：“你都逃出来了，为何还要跟着我呢？”
　　苏箫无辜地眨眼：“既然救了我，当然要对我负责。”
　　我一脸黑线，咆哮：“谁说我要对你负责了啊！”
　　话音刚落我才意识到周遭路人用诡异的眼神望着我，有的还公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其内容此刻不用听到便一目了然。我头上的黑线持续增多，这断袖书生真是我的克星，丧门星，扫把星！我迫不及待想甩掉苏箫和路人的眼神，谁想一抬脚，手腕上的红线仿佛提醒般狠狠嵌进肉里。
　　我蓦地想起慕容公子的话语：“……第一个遇到的人的左手腕……否则，小命难保。”转念一想，第一个遇到，不，是被他砸到的，正是此刻身后跟着的白衣扫把星。
　　其实我并不知这红线有何神奇，似乎是某种咒术，然而我虽不信神鬼之说，却对神秘的慕容公子有种盲目崇拜。我内心挣扎着做最后的思想斗争，想摔下这包袱径直一走了之。苏箫还在玩味般地盯着我，仿佛我也是他所没见过的新鲜事物之一。
　　“苏箫，你过来。”理智终于战胜了情感。
　　他居然有所防备地退后半步，那眼神仿佛在说：有何贵干？
　　我白了他一眼，恨不得当场鄙视他自作多情。“送你个礼物。”
　　拿出慕容公子给的红线，不由分说系在他的左手腕上。苏箫端详着，居然一副很高兴的样子，“送我？”
　　“嗯。”我挤出个笑容。真是不谙世事么。
　　“定情信物？”
　　我终于在再度石化前面前点了点头。想着无痕还有小桃，让苏箫系上红线才是保险之策，无论如何我不能冒风险去死，虽然我此刻还完全不能理解个中缘由。
　　很多年后，我于酒醉梦醒时分痛哭流涕，冰冷的泪水自苍老的脸庞滑落，却终究不知为何。或许是为当日巧遇，或许是为那红线，或许只为那啼笑皆非的命运终究无法让苏箫永远留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