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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其一 烹茶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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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寻遍了也没个驿站,眼看天色近晚,路旁却只有个白布扯成的简易茶摊。叹口气,我在长凳上坐下来,要了壶热茶,刻意将竹质帽檐压得很低。
小小的茶摊倒是人丁兴旺,汇聚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脚客。有刀客打扮的,也有模样像商人的,甚至还有乞丐,浑身散发出刺鼻的腌臜。茶摊旁摇摇晃晃地支了个说书摊,那说书人正侃得天花乱坠唾沫飞溅,周围也像模像样地聚了不少人。我抿了口热茶,烫得咂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那说书人胡吹。
“……说起玉花楼,那可是长安城有名的青楼!不仅佳丽如云,楼中女子个个身怀绝技,均非等闲之辈,擅使暗器毒药,用琴音也可杀人。只是这派五年前惨遭神秘人士灭门,玉花楼一夜间成了空城……”
说到此处,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住不说。听众们都开始着了急,直催他快些说来,有些人作势伸手去解腰间钱袋。那说书人才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长吁出一口气,继续娓娓道来,还故弄玄虚地压低了声音:
“江湖传言玉花楼中藏有百年前已失传的剑诀‘飞鸟’,那屠杀之人便是冲那本秘籍去的……死者面色红润,且身上无任何伤痕。可以断定是当时曾名震江湖的无痕所为,此人为了本秘籍真可谓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说得好哇!”话音未落,我冷冷起身,绕到那说书人背后,拍上他的肩,“兄台如亲眼所见般,描述得真是栩栩如生。只是空口无凭,怎可在人背后肆意中伤?”
似是见了我只有一只眼的模样过于狰狞,那人瑟缩一下,继而理直气壮地反驳:“不过都是些江湖传言。况且,玉花楼灭门惨案的第二天,声名大噪的无痕一夜间就从江湖上隐去了踪迹,再无人见过他。若不是潜逃,未免也太巧合了罢?”
好罢,君子坦荡荡,小人才常戚戚,我不和这说书的一般见识,况且他也活不过今晚。我松开他的肩,哂笑,如此,恕我无礼了。
丢下几两碎银,我推开只喝了几口的茶盏,将斗篷系得更紧些。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要找个落脚歇息处谈何容易。走出几步,我回头,那说书的和周围一群人都望着我,还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半晌,人堆里有个农夫模样的,怯生生说句:“小哥儿,你这是往西去?”
我懒得回答,只是点了点头,我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那西面的沙漠可是会吃人的,小哥儿还是往北走好些罢?……大约三十里就有客栈。”
“如此,多谢。”我还是哂笑,径直往西面走去。
我就是要去那个吃人沙漠的。
因为,我要去除妖。
我趁着拍他肩膀的功夫在那说书人的茶水里下了毒。是种无色无味的毒药,隔日才会发作。所以想起来之后,我在回头时看他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怜悯。
那种毒药是来自西域的珍品,我曾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用它来杀人。
我的名字叫无忧。那个说书的口中所提到的无痕是我哥哥。正确来说,是他在江湖上的诨名,因他杀人从不留伤痕。真名他自己已经忘了,就如同我也忘了我的一般。只不过他的名字是美誉,我的名字是他起的绰号。
今日何日,今夕何夕,我也一并忘了,只记得到如今我爱着的哥哥无痕消逝了踪迹,已经整整五年。
五年前,长安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一夜间玉花楼中所有的姑娘——不如说所有的女弟子尽数香消玉殒,只是神色平静,身上连个伤痕也无。
与此同时,玉花楼上下被翻得乱七八糟,行凶之人似在找什么东西。结合之前放出的秘籍“飞鸟”可能藏于玉花楼中的风声,不难看出该人目的为何。至于秘籍究竟在不在楼中,又是否已被该人拿走就不得而知。能有如此杀人手法的人,江湖上应该只有一人。于是矛头纷纷指向当时正好一夜间销声匿迹的无痕。
当然,无论江湖上是如何的众说纷坛,无论他们如何地往我哥哥的一世,不,是半世英明上泼脏水,我都不相信我的哥哥会为一本破书去杀人。这些说着我哥哥大逆不道人神共愤的人多半是嫉妒他可能拿走了那本据说谁练成天下便唾手可得的秘籍。于是我更有理由相信此等恶意中伤都是空穴来风。
只是无痕,若你尚在人世,为何不现身澄清这一切,让我确信我的坚持。
这年头世道十分不太平,今天死几个人明天灭个门派什么的本应掀不起多大风浪。玉花楼一案至今传得沸沸扬扬原因有二:一是因为长安曾有一起类似的惨案,那还是百年前的事了。当时天下第一青楼绣坊一夜间被夷为平地,凶手杀完人后又放了把火——典型的杀人放火。尸体拖出来时不是残缺不全就是早已烧成焦炭,所以死因不明。长安之人谈起此事至今仍心有余悸。
二是因为那秘籍“飞鸟”同样是一百年前,有个杀人不眨眼的某魔头曾练过的一种绝世神功,那时该名魔头男子血洗江湖长达二十余年,二十年间大小门派几乎全灭,然后就如同说书摊上经常能听到的段子那般峰回路转毫无悬念:某天某派出了个大侠,与那魔头相约华山山巅一决死战。此战打了几天几夜云云,直打得日月无光星辰黯淡,然后多少天多少夜之后,大侠打败了魔头,取得了胜利平定了江湖的血雨腥风。
一百年前的陈年旧账翻出来何以能骇人听闻呢?结合二者便不难看出,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于是江湖数日内便被笼于一股无形的恐怖当中。秘籍,惨案……开始有种说法,如同见血封喉的毒,慢慢地,渗入人心。
流言遮遮掩掩,却终究在江湖上快速地散播开去。那个魔头,他又回来了。各大派又开始惶惶不可终日。
“他”是谁?我不知道,毕竟不是我这个时代的事,我又没八卦到总去说书摊上听,所以连他叫什么诨名都不知道。
况且似乎没人愿意提起他的名字,可见当时整个江湖是如何被笼罩在他的淫威之下。
那个大侠的名字我倒知道的,他叫临渊,作为拯救整个武林的大英雄,至今仍被大家传诵着不知是真是假的英雄美人事迹种种。
其实这实在是个很俗的故事,大概因为和一个魔头生活在同一时代的滋味我从未体会过,自古邪不胜正的道理总被我想成理所当然,光凭暴力妄图取得天下最终只能自取灭亡。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这故事有个吊人胃口的结局,不过也很可能只是那些说书的为骗钱而编出请听下回分解的杜撰。
最终,打败魔头使得江湖云开雾散的临渊在当时简直可以说尽享一个人几辈子都享不尽的盛名荣耀,一说连皇帝都愿禅位于他,情愿只在一旁给他端茶打扇。
莫说武林盟主,整个天下都是他掌中之物。他只需一合指,便能取得。
可他在朝堂上当场回绝了皇上,然后就离开了长安。再然后就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一代大侠临渊就这样在他人生的巅峰时期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