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屠夫》唐晓殇

6、伍

　　三人沉闷的走着，路过一户户飘着炊烟的农家。

　　林染抬头看看高悬中天的炽烈红日，又瞥一眼不远处群居在一起的几座村舍，问道：“请问铁兰你在的村子离这里还有多远呢？”

　　铁兰抬头看了看，说：“就离这不远，快到了。”

　　林染默默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早知道刚才就只问下山的路，而不是选择跟这两人一起下山去他们村子投宿。现在骑虎难下，真是自我折磨。

　　三人又无声的走了许久。林染忍不住想再询问一次路程的时候，铁兰突然指着前边喊道：“看，那就是我们寒婆湾，马上就到了。”

　　林染顺着铁兰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感觉疲乏无力的脚下有了几分力气。他悄悄摸摸扁扁的肚子，想着终于要到了。只是等他走了接近一刻钟还没走到看似很近的村落时，林染终于在心底无语双泪流。

　　他想起曾在某本游记杂谈里看过一句话——看见湾，走半天；看见屋，走得哭。当时不懂笔者的心情，还困惑怎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现在亲生经历后，他才终于明白笔者当时的无奈和痛苦。

　　拖着无力的双腿又走了接近半刻钟，林染终于听到铁兰天籁般的声音，“看，那就是我家了。”

　　远远看过去，看到条石砌成的墙很高，墙外几棵高大茂盛的洋槐树，看上去很有几分清幽淳朴的乡土味道。林染拖着沉重的脚步跟随铁强走近，这才看清。铁兰家没有修院子，正对面修着一块高约三尺的坝子，上边还晾晒着东西。坝子后边的屋子是石头和木头砌成的，看样子应该就是她们住的正屋。正屋左边成“回”字行建着几间石头房，房子里传出来猪的声音，应该是猪舍。正屋右边墙根处拦着一圈栅栏，里边养着群扑腾扑腾拍打翅膀玩耍的鸡。

　　“姐……”铁盖从石头房子里跑出来，站在坝子上看着铁兰兴奋地说：“姐，这次大花下了十只猪崽！”

　　“是吗？”铁兰听了也很高兴，指着林染对铁盖说：“铁盖，他是林子青，要来我们家暂住些日子。”

　　铁盖看着斯文的林染，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反常的羞涩道：“林大哥好！”

　　林哥长的真好看，一对上他的目光，有种手脚都不知怎么放的感觉。铁盖瞅着林染打量，他除了脸好看些，身板单薄些，也没啥不同啊。为何林染的目光一落过来，他就心底里发竦呢？铁盖心底嘀咕着，看林大哥这瘦弱模样，好像身体不怎么好啊？在铁盖心里，男人就应该像南天锤那样壮实的跟座山似的。林染这种轻飘飘的，好似风一吹就要飘走的样子，在他看来就是身体不好的缘故。病怏怏的林大哥，做农活也不行吧？这样怎么娶媳妇，生孩子啊？铁盖啧啧啧的感叹，可惜了啊，那张脸倒是生的很好看，比隔壁湾的巧巧还好看。

　　想到这里，铁盖摸摸鼻子，突然觉得拿林染和女孩子比好似有点不对。虽然林染生的好看，但整个人怎么看也不会觉得娘们气，只是铁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就是巧巧，也找不出别的人可以做比较。

　　林染看着铁盖骨溜溜转的眼珠子，知道是个聪明的。他本就不是擅言谈的人，第一次见这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淡淡地应道：“铁盖好。”

　　铁盖傻呵呵的笑笑，心底突然想起。以前来村里说书的人讲过，那些熟读诗书的书生老爷，力气都不如庄稼人。但书生老爷们脑子聪明、好使，做起事来比庄稼人轻省得多。林大哥，想必也是很有本事的吧？会不会跟上次听的那个张良一样厉害？那个张良，好像后来做了留侯吧？虽然铁盖不知道留侯是个什么官，但听说书人说的那个样子，定然是很大很大的官咯。想到这里，铁盖看林染的眼神里就带上了几分崇敬，倒引得善识人想法的林染心里诧异了一下。

　　“铁兰，你先招呼着，我一会儿忙完手里的出来再见客人。”铁兰娘在猪圈里听到几人对话，知道家里来客了。现下她忙着，身上又脏兮兮的，不方便见客，便没有出来。

　　铁兰脆生生的应声说：“娘你放心，我晓得。”她回头冲着林染一笑，说：“走这边。”铁兰引着林染绕到坝子右边，顺着菜地和坝子间的一条小石阶走上去。走到正屋前的廊下，铁兰把条凳拉一根过来擦了擦，对林染说：“林子青，你歇口气，我去给你打水洗洗。”

　　林染没有客气，坐在板凳上喘着粗气。看着铁兰脸不红心不跳的转身去舀水。林染捏捏自己软哒哒的大腿，不得不承认在力气这上边，他一介书生连个村姑都赶不上。

　　铁兰端了水出来放在坝子右边几块石头垒成的石台子上，冲着林染说：“你歇会儿来洗洗吧。”说着又招呼铁强道：“哥，你洗洗手，我去看看娘。”

　　说完话，铁兰就钻进右边猪圈去。

　　大夏天的，猪圈味道很重，但比起旁的人家，这个味道好多了。只因铁兰娘爱干净，猪圈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很是干净。

　　“娘。”铁兰凑过去，看着一只只精壮的小猪崽，就跟看见一串串铜钱似的欢喜。

　　铁兰娘擦了擦手，站起身来捶捶腰，长舒一口气道：“这几天别的事都缓缓，先把这窝猪崽子看好。”

　　“我晓得，娘。”铁兰琢磨着，看来最近半夜要起来给大花加一餐。省的奶水不够，小猪崽饿瘦了就不划算了。

　　铁兰娘想着刚才听到的话，问：“家里来客人了？”

　　铁兰说：“嗯，我和哥在山上碰到的。林子青是个书生，会在我们家暂住一段时日。”

　　铁兰娘瞥一眼女儿耳朵尖上的红晕，欲言又止。

　　“娘，你说让他住左后那间屋如何？”

　　铁兰娘点点头，说：“你给天锤采的药，采好了吗？”

　　铁兰心底盘算着小算盘，随口说：“早采好了。”

　　“那去熬出来，一会儿给天锤送过去吧。”她有点儿不放心，还是去看看那书生到底生的哪般模样。

　　啊……

　　铁兰看着娘的背影，张了张口，最终没说话。

　　想起南天锤，就想起许绣儿和那些人的闲话。铁兰虽然拼命告诉自己不用在意那些，心底却又哪里真那么洒脱，能不在意。

　　咬咬唇，铁兰拐进厨房，闷头煮饭、熬药。铁兰娘扯了林染，两人坐在廊下絮絮叨叨的拉家常。铁兰铁兰心里憋闷的慌，也没心情听她们在说什么。只偶尔，断断续续的有句子飘进耳朵……

　　“京城……”

　　“我家男人死的早，只可怜……”

　　“……”

　　等到铁兰出来叫吃饭的时候，铁兰娘才反应过来。她扯了林染聊天，不是想套问他的经历过往吗？怎生落到最后，反而是她不知不觉间倒豆子般把家里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瞅一眼笑得温吞斯文的林染，铁兰娘想，许是林染实在生的太好，太让人放心的缘故。

　　扮猪吃老虎的林染看着干干净净的桌上简简单单的几个家常菜，顿觉嘴里津液猛增。没想到铁兰和铁强看上去如此不靠谱，这个家里里外外却收拾的很干净，菜也做的不错。

　　因着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本该置办两桌分开吃。不过乡里人不怎么讲究，铁兰想过后，还是只在堂屋摆了一桌菜。等人都围到桌边，为着落座的事却起了点儿小争执。

　　铁兰娘让林染上座，林染却摇头，不愿先落座，“大娘，你坐。林染身为晚辈，怎能如此不懂规矩。”

　　两人争了一会儿，最后铁兰娘还是先坐下，然后才是林染，铁强等人。

　　“没什么菜，你将就着吃啊。”铁兰娘谦虚道。

　　林染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除了一小碟切片的香肠，另外的三菜一汤都是不沾油星的素菜。虽然菜式简单，但他很满意地真诚道：“大娘客套了，这已经很丰盛。看上去也很美味的样子。”林染自幼出生富贵，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小时候的他倒也是食不厌精的挑剔主儿，后来四处游历，才改了毛病。

　　游历在外，遇上繁华地还好，遇到迷在深山或荒野，能有的吃就好了，哪里还挑？林染至今都记得，他最惨的一次是掉在山崖下，拖着断腿不说，还连续多天没吃的。饿的头晕眼花之后，他靠喝石缝间沁出来的水，吃杂草吊住性命。最终艰难的找到路，逃出生天的他，对吃食再也不挑剔。

　　不管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铁兰娘听着都觉得高兴。她笑呵呵地说：“那你看着喜欢哪样就自己夹啊，别客气。”

　　林染点点头，回了话后才捧起碗，慢慢的吃起来。

　　铁兰家虽是乡里人，吃饭却如大家宅门一般讲究规矩。桌上众人都静悄悄的，连筷子敲击碗碟的声音都轻不可闻。

　　林染眼角余光见了后，心里也是暗暗称奇。这铁家虽然看着穷困，女儿和儿子有些地方也算不得规矩，但有的地方又规矩得让他很是惊奇。

　　等到一家人吃好后，林染回去房里小歇。铁兰娘看着正在滤药的铁兰吩咐道：“药熬好就送过去吧。”

　　“娘，让铁盖送过去吧。”铁兰避开娘亲的目光，道：“家里这么多事，我走了，你和哥哥都忙不开。”

　　铁兰娘叹口气，说：“铁盖走路莽撞，要是路上撒了药怎么办？”

　　铁兰低着头，看着黑褐色的药汁一滴一滴坠落——

　　滴答——

　　滴答——

　　黑褐色的药水里，倒映出南天锤的脸。波光粼粼，面容扭曲，鼻子尖上滚圆的汗珠却清清楚楚。铁兰终于低声道：“好，我一会儿就送去。”

　　没出息，还是关心他！铁兰心里暗暗唾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