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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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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姑娘……”
姑娘?什么时候哥说话这么客气,有规矩了?
“妹……他……”铁强猛地跳到铁兰身前,差点撞在铁兰手里的镰刀尖上。
身后那个温文有礼的声音,再次传来,“打扰两位一下……”
铁兰这才恍过神来,说话的原来另有其人。收好镰刀,安抚的拍拍抓住她衣角的铁强。铁兰转过身,勉强看清身后是个……书生打扮的男人?
因着站的位置和太阳光的缘故,铁兰没看清他的脸,只见他头上冠着巾,身上穿着袭简简单单的蓝衫。看这穿着打扮的样式跟龙尾村那个秀才差不多,应该是个书生吧。同样的衣裳,罩在秀才身上就跟晾衣杆晒着块蓝布似的;笼在他身上却透着股子……铁兰没读过书,也找不出来什么好字眼来形容。她就是打心眼里觉得这个书生穿这衣裳显得精神,比秀才要好看。只不知这书生生的俊不俊?心里想着,铁兰不自觉的踏前两步,顿觉眼前一亮——
乌的发,白的脸,黑的眉,红的唇。这会儿两片嘴唇正一张一合的说着话。铁兰想,书生就是书生啊,你看他眉眼,拆开来单看跟旁人也就差不多的模样,凑在一起却怎么看怎么顺眼。甚至说起话来都比旁人秀气、好听。
想起听过的戏里,这些书生跟纤纤闺秀或是深山精怪的情爱故事。铁兰琢磨着,那些闺秀和精怪都稀罕书生,想来书生定然是比普通男人都要好的吧?要是嫁给这样一个俊书生该多好啊?这个书生长的这么好,若做了他的娘子,十里八村的大姑娘也都会羡慕她吧?平日里那些嘲笑过她的姑娘小伙和三姑八婆,也都再说不起嘴了吧?想着自己挨着书生坐在一起,旁边一堆人围着奉承的样子……铁兰脸上不禁浮上一层洋洋意得地笑。猛地,铁兰感觉脑子里有声音响起来。
这个声音说:“南天锤呢?你不是想嫁给南天锤的吗?”
铁兰点点头。是啊,她不是想嫁给南天锤的吗?
另一个声音又突然冒出来,说:“南天锤是大老粗,个字不识。书生多有才华啊!嫁书生好!”
开始那个声音跳出来解释道:“南天锤不认识字,但他是壮劳力,会做很多农活。书生这么瘦弱,肯定不会做事。乡里人,会读书有什么用?还是选南天锤好!”
这样说,好像也有道理。铁兰琢磨着,乡里人会读书虽然被人高看一眼,但有人帮着做地里的活才是实惠的好处。
那个声音急了,说:“南天锤都嫌弃你是男人婆了,你怎么还……”
嗤——
铁兰脑子里的火被这句话猛地点燃!南天锤不是嫌弃她粗鲁,说她跟男人似的,看不起她嘛?她就要嫁给比他强的书生,让他悔去!
铁兰看着书生,直接问道:“书生你有娘子吗?”
书生一愣。他在山里穿来绕去好几天。刚才好不容易看见个人,还等不及出声相询,就见这个生的高高大大的男人咚咚咚地跑了。他急急的追过来,好歹没追丢,还多见着个姑娘。只不曾向,他说了半天话才换来这么一句奇怪的问话。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怎生这里人都如此奇怪?
“书生你有娘子啦?”铁兰见他不答,有点儿失望。难道书生已经娶亲了吗?看他年纪轻轻的,没想到成亲如此早。做不成书生娘子等于不能跟村人卖弄,等于找不回面子,等于……想想都丧气!
书生见铁兰不死心的又问一遍,只好答道:“小生暂时还未娶妻。”
小生暂时还未娶妻?是说自己暂时没娶亲吧?铁兰的眉头皱了皱。暂时未娶的意思是有未过门的娘子吗?她追问道:“那你家里有订下亲的小娘子了?”
书生摇摇头。
没娶亲也没订亲?那就好!铁兰喜笑颜开道:“书生你是哪里人啊?姓甚名何啊?今年多大啦?家中可有父母兄弟姐妹?来这里是访亲还是……”
书生越听越糊涂,忙不顾礼节的截断铁兰的话头子说:“这位姑娘,小生只是想借问一下这是哪里?附近是否有村落?”
铁兰揣摩着书生怕是个急性子,于是答道:“这一片都属于武龙县,我住在寒婆湾,就在山脚下不远。书生你找村子是要访亲吧?你知道他叫啥,住在哪个村子吗?”
“小生并不是要访亲。”书生顿了顿,才说:“小生游学经过这里,见这附近山川秀丽,想找个村子暂住一段时日。”
山川秀丽?就这出了名的穷山沟子?铁兰左右看了看,实在看不出来哪里好看。不过书生是文化人,文化人跟粗人的眼光想来是不同的。
铁兰说:“那书生你不如跟我们一起下山,就住到我家去吧。我家屋子多,有多的空屋给你住。”戏台子上不都爱唱近水楼台先得月吗?她家是没有楼台,书生也不是月亮,但想来住近点儿也有好处。最起码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是么?
书生有些经受不住铁兰的热情,但他对这周围完全不熟悉。回想这几日陷在山里绕圈圈的日子,他心底小小的打了个冷颤,干脆的点点头。
铁兰看书生点下头来,心里很是欢喜,于是继续道:“书生你说话也别一口一个小生了,听上去怪别扭的。”
书生低下头,半晌才又抬起头,脸上掠过一抹浅淡的笑,说:“也是。就听姑娘的。”
铁兰想,书生果然就是书生啊,说话比粗人有礼多了。只是成日里姑娘、姑娘的叫,又怎么亲近的起来呢?
“你就叫我铁兰吧。”说着回身指了指铁强,说:“这是我哥铁强。我家里还有娘和弟弟,我弟弟今年七岁,叫铁盖。”
书生楞了一下,才说:“你们好。我是林染,字子青。”
林染,林子青。铁兰将他的名字含在嘴边细细的念了一遍。心里想着这名字确实比村里人起的锤啊盖啊的名字有文化。不愧是个会读书的书生啊!铁兰看着林染身后那小小的,好似放着很多书的书篓子,双眼发光。
林染彬彬的站在那里,好似一棵挺拔的松,又似一株苍翠的竹。嘴角噙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听着铁兰叨叨念的说个不停,偶尔应上一声。时而眸光一转,从泼墨般的远山收回来,落在麻溜的割着猪草的铁兰身上,或是看看旁边的铁强。看着铁强将自己背篓的枯树叶、枯树杈都倒出来,然后把铁兰背篓里的杂草转移到自己大背篓里压的严严实实,林染想这些农家人的兄妹情来得真是淳朴。
等到大背篓装满杂草后上边还顶好一捆枯树杈,小背篓也装满枯树叶后,铁兰终于拍拍手说回家。
铁强走在最前边,林染走在中间,铁兰走在最后边。铁兰见林染不怎么爱说话,而她又说的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干脆扯开嗓子亮了亮,哼起歌来——
“初一早起噻去望郎,我郎得病睡牙床……”
唱得兴起的铁兰突见林染回头看过来,越发得意的大声唱。
“衣兜兜米去望郎,左手牵郎郎不应,右手牵郎郎不尝。我又问郎想哪样吃……”
林染觉得山歌很有趣,但又觉歌里的意思听上去有点不妥当,掩口咳了两声。
铁兰听他咳起来,忙关切道:“林……林子青你受了寒吗?”她突然想起,书生和她们村里人不同。书生的名字是不能叫的,叫只能叫她们的字。
林染说:“没事,只是听你这歌挺有意思的。还有别的吗?”
别的啊?铁兰扭头想了想,又张口唱道:“一杯一个酒儿嘛哟嗬喂,慢慢地斟啰哟嗬哟。我劝那个情哥嘛衣呀衣得儿喂……”
林染见她唱的越发露骨,咳的更厉害。
铁兰收了声,说:“你这是怎么了?”
林染不好意思地说:“没……没什么……”
铁兰攒着眉头想了想。难不成书生不喜欢听这些小调?书生要听什么歌呢?要不,来首文雅点儿的?翻来覆去的想啊想,铁兰总算从脑子深处挖出一个高雅的来。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道是无晴还有晴……”
林染这才有了兴趣,问道:“姑娘也识字的吗?”她难道是识字的?既是识字懂礼的姑娘,为何刚才又公然唱那些露骨的歌呢?
“我……”铁兰点点头,想说自己识字。想了想,又谦虚道:“不识得几个。”
“我在……”林染顿了顿,接道:“我曾听人唱过,只是不如姑娘唱的这般婉转动人。想来这首竹枝词本就是当年刘梦得在夔州见唱竹枝得来的,自然还是本地人更能体味其中的浓郁风情。林染冒昧,想请姑娘将九篇都给唱一遍,不知姑娘是否愿意?”
铁兰说:“竹枝词?原来这个叫竹枝词吗?我就只会这几句而已。”果然是书生啊,懂的真多。
林染噎住,尴尬道:“哦。”
铁兰说:“不若我再换一个唱给你听吧?”
林染说:“不用不用,不用麻烦了。”
铁兰想刚才说这许多话,又唱了半晌,嗓子也确实有些受不住,干脆闭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