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屠夫》唐晓殇

16、拾伍

　　离上次吵架已经过去十来天，南天锤一直想找铁兰说说话。因为害怕面对着铁兰的时候，一时嘴笨说出让她生气的话。他窝在家里反复琢磨，直到想出一副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能让铁兰消气的说词，才走出门来寻人。奈何多天以来，脑子里装好说词的他找了无数理由跑到铁家都碰不见铁兰。费尽心思，掏空脑子想出来的话，一直没地说，让南天锤很是苦闷。

　　远远看着铁兰家的房子，他心里充满矛盾，忍不住叹了口气。一方面，他希望这次过来能看到铁兰，也就想快点儿走过去。另一方面，他又害怕这次会一如之前那般白跑一趟，根本看不到人。期待和担心双重折磨着他的心，让他拿不准主意，变得徘徊不前。

　　抬头望着蓝得通透的一片长天，南天锤默默地祈祷，“铁兰啊，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吗？老天啊，你发发善心，成全我和铁兰吧！”

　　一只鸟扑腾着翅膀飞过，丢下一坨“精华”，正正的，坠在南天锤脸上。

　　南天锤伸手摸摸——暖暖的，黏糊糊的……

　　啊？！南天锤扭头吐一口唾沫在地上，嘴里一叠声的“呸呸呸”。他拼命用帕子擦着脸，心里萦绕着一股不好的预感。出门踩狗屎是走好运，接着麻雀屎可是走霉运！

　　可别，又跟铁兰吵起来吧？南天锤转转眼珠，左思右想下了决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今天这个兆头太烂，还是回家去，明天再过来找铁兰。

　　“咦，南大哥。”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让南天锤收住脚步，扭过头来。一看，果然是铁盖，“铁盖。”

　　铁盖蹦跳着跑过来，扯着南天锤的袖口问：“南大哥你怎么来了？”

　　南天锤一阵慌乱，敷衍道：“哦，我這是……這路过……”。

　　“路过？”铁盖歪着脑袋随口问了问，乖巧地说：“那南大哥你有事豆去忙嘛。有空来我屋耍。”

　　南天锤“嗯”了一声，抬眼看看他家房子，问：“你不读书，去做啥子嘢？你姐在屋头没得？”

　　铁盖摇头，扯着背篼带子把个小背篼弄得在背后晃来晃去，“我们还有会就吃饭，我去摘菜。南大哥你找姐有事吗？我姐没在屋。”

　　没在啊。南天锤丧气地埋着脑袋，“没得事。我问问。”

　　“我姐最近忙得很，白天要做事，晚上还要看书。”铁盖看着南天锤，说：“南大哥，你要有空，最近也过来跟到起读书嘛。”

　　听说铁兰跟着林染读书，第一反应就是不高兴她们两个人这样亲近。转念一想，南天锤咬着嘴唇，蹙着眉头，强行压抑下心里的不痛快。从小一起长大，他最是清楚，铁兰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之前顶着骂都偷偷摸摸的跑去秀才那里偷学，现在有机会正大光明的学，她怎么可能放过？

　　挠挠脑袋，南天锤分外纠结。他是不高兴承认自己不如林染。但识字这个东西，他不认输不得行。

　　忽然，脑子里冒出一个声音，“你放弃啦？”

　　放弃？才不放弃！南天锤哼了一声，他在才学方面认输，不代表就放弃铁兰。他非常担心铁兰跟着林染学识字，会对他越来越有好感。更不爽快她们两个人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越来越亲近。但，不爽和担心又能怎么样？没办法啊！南天锤愁得脸色发暗，宛如将有暴雨倾盆的天穹。

　　“南大哥？”铁盖扯扯南天锤的衣角。好奇怪，南大哥在想什么东西啊，脸上表情一会儿一个样。

　　南天锤低头，正对上铁盖的视线，“嗯？”

　　铁盖认真地问：“你要不要来一起识字？”姐姐好像很喜欢识字的人。他很喜欢南大哥，不希望南大哥就因为不识字的缘故，做不成他姐夫。

　　“识字啊……”南天锤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猛地脑子里一闪——主意来了！铁兰不是在跟铁盖这些小娃儿一起学识字嘛。他跟着去读，不就可以经常看到铁兰了吗？对！就这样！南天锤一拍掌，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太好了。他才不让林染有机会背着他亲近铁兰！

　　南天锤确认道：“你姐也是跟你们一起在识字？”他是大男人，就要干脆点行动，不然等铁兰真的嫁给林染这个小白脸书生，他哭都没地哭去。

　　铁盖左右摆摆脑袋，“没啊。”

　　南天锤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大声问道：“你说啥子？没跟你们一起？”瞬间，他心上之前隐隐埋藏的针就冒了出来，刺得心底的不安丛生蔓延。残存的理智和信任抵挡着压力，微弱的摇头，拒绝相信悄悄滋生的怀疑。

　　“对啊。”铁盖两只手扯着左右两边的肩带，上下移动拉扯，背篼撞击在背上，发出声声闷响，“林大哥晚上去我姐屋头教她，没跟我们一起学。”

　　嘣——紧绷的那根名叫信任的弦断开，弹在心上，划出沁血的伤痕。

　　南天锤双眼瞪得跟牛眼一样大，“晚上？他去她屋头教？”心跳加速，砰——砰——一下追着一下，节奏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快夺走他的听觉。

　　铁盖眨眨眼，猛然想到什么，“南大哥你放心吧，这事就我知道，别人都不知道，不会说闲话的。”

　　不是说闲话！南天锤张张嘴，没有说出口。巨大的失落和说不清的痛，如水般包裹他，淹没他，挣不开，逃不掉。

　　“南大哥，我还是喜欢你做我姐夫的。你……”铁盖想想，又闭上嘴。林大哥也不错的样子，也许姐姐和林大哥在一起，日子会过的更好？可是从小到大，他一直看着南大哥对家里照顾多多，私心里也对南大哥更多亲近。左右难择，他很苦恼。为什么姐夫只能是一个人呢？

　　南天锤什么话也没听见。他恍恍惚惚的，很想找到铁兰，质问她为什么不选他！只是，他又以什么立场去质问？失魂落魄的南天锤转身，晃晃悠悠的，不辨方向的顺着路一直往前走。脑子里，只反反复复回荡着一个念头——铁兰没选他，铁兰选了林染……

　　铁盖伸伸手，“哎——”他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拧着眉头，铁盖小大人似的叹道：“果然感情的问题，外人不能插手啊。”

　　**

　　夜色深沉，家家户户熄灯入梦。

　　南天锤绕到铁兰家屋后竹林，看着铁兰房间露出来的微弱光线，咬咬牙，蹑手蹑脚的靠过去。

　　今天下午在家左思右想，南天锤最后还是不死心，决定夜探铁家。没亲眼看见他和她在一起，没亲耳听见她说选书生的话，他都不会就此死心。健忘的男人啊，他是忘记了，就在十来天前，铁兰还说过“我就选他了！”也或许，他只当那是争吵时的气话，当不得真？抑或，他还记得，只是不愿意想起？

　　一步，两步……他贴在墙根，听见房内两人说话的声音。

　　“感觉很枯燥，很没有趣味吧？霸王的故事，说书人肯定要比史书上写的精彩。就是野史上，也会有诸多浓墨重彩的笔触。”这是林染的声音。

　　“对啊，这个史书上讲的一点儿不好看。我以前听说书人说的时候，可精彩可有意思了。”这是不容错辨的，铁兰的声音。

　　她，很开心吧？南天锤黯然的抿抿唇。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发现铁兰心情好的时候，说话会一个字一个字，轻而清的吐出来。一如现在听到的感觉。调子低而婉转，宛若清晨露珠滚动的声音；又如林间欢歌的小鸟，带着跳跃的欢悦。

　　“正史是以客观、公正的角度来陈述项羽一生，加之记述的是大略的经过和要旨，自然感情色彩显得干瘪了些许。不过……”

　　南天锤认真的听着，虽然他们两人的对话，他听的似似而非，并不能完全听懂。他只是想，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听着。听到两人声音渐消，听到林染离开房间，听到铁兰辗转在床榻……守到月正中天，发丝、衣衫都留下露水的痕迹，他还保持着半蹲半坐于墙根的姿势。

　　他想，林染或许是比他更能让她开心的人。他想，多年的渴求，今朝应该死心了。他来时，是真的以为，看到铁兰和林染两人独处就会死心。

　　娶她过门，是他坚守多年的信念，怎能如此轻易的放弃。南天锤摸着胸口，这里的心很疼很疼，却没有死。是的，他还是不死心，还是不想放弃！这么多年，追着她、守着她、疼着她、顾着她，已经成为习惯，他不想改不想忘。

　　听着房内细小的呼气声，南天锤脸上浮上一抹坚毅。铁兰还没有嫁给林染，只要她还没有嫁，他就不会放弃！就算现在做不了什么，他也会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看着她，护着她，直到……直到再也不能看她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