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屠夫》唐晓殇

15、拾肆

　　拨了下灯芯，昏黄的一簇灯火猛烈地跳动几下，变得更加璀璨明亮。

　　林染扔下手里的铁签子，无趣的打了个呵欠，却没有睡意。

　　这次出来没有事要办，纯为散心。介于人一闲就容易胡思乱想，他倒是宁愿忙一点儿，而不是这样望着油灯发呆。

　　这些天白日里授课，总有一群小孩子围着他，时间过的快，自然没有闲暇去觉得无聊。到了天黑时分，铁家会张罗摆开晚饭，等到吃好饭，各自做些杂活后就安歇下。林染睡的少，每每一个人坐在房内，不知做什么好。于是时间对他而言就变得难熬起来。

　　翻了两页书，看不进去。听着外边的蛙鸣，他干脆抛开书，顺手拣了件薄衫披着走出门去。

　　风吹过花草树木的声音，蛙虫鸣叫的声音，还有狗吠鸡啼……林染右手拍在左手上，“啪——”。摊开掌心，就着明亮月光看清手里的蚊子尸体，林染扯着帕子擦擦手，心底不禁感叹，“这里的夜晚很‘热闹’啊”。感叹到一半，他又是一巴掌拍在脸上。还是回房吧，晚上外边的蚊子真多……

　　转身却发现那边房间透着昏黄的光。

　　他记得，那是铁兰的房间吧。这么晚，她还没有睡？

　　林染最初总见铁兰在身边晃悠，还想歪过。随着借住的关系，慢慢接触下来，他了解清楚铁家几口人的性子，感觉铁家人质朴热情，跟京里那些肚子里拐着十几道弯的人大不同。铁兰不识几个字，性子没有女子的温婉，倒是带着几分男子的大大咧咧和粗鲁。林染见过的市井贫户女子也不少。跟那些寻常的蠢笨人不同，铁兰是个肯上进，脑子聪慧的。他后来揣测过铁兰总围着他转的缘故。不外乎是看他识字，估摸着想跟他讨个人情教得几个字。

　　林染迟迟没找她，说教她读书识字，一方面是碍着男女有别的想法，另一方面也是想等铁兰自己开口说出请求。毕竟，要识字的是铁兰。总不能让他个应该被央求的人反而拉下脸去上赶着求铁兰来找他教识字吧？那样也太无趣，太丢份儿了点。直到……那天碰巧遇到南天锤过来，他一时起了逗弄的兴致……林染笑着摸摸鼻子，南天锤和铁兰两个人别别扭扭的样子还真是好玩。他猜想两个人都是动了真感情的，只看谁能先放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别扭，能直率坦诚的说话。或许，他可以再在中间，给他们加点儿什么，搅搅乱什么的……呃，是做点儿事情来激化他们两个人的感情，让他们尽快意识到心底的感情。林染摸着下巴，下了决定。

　　铁兰房里，她手撑着下巴，死死盯着床侧柜子上的雕花，正在想心事。

　　这几天，她一边忙着张罗、安排来跟林染学识字的同村小孩，一边要帮衬着娘亲卖猪崽，忙得不可开交。没时间去细想跟南天锤发生的那场争吵，也故意没去想。自那天莫名其妙的吵起来，最后还闹得不欢而散后，和南天锤两人就没再碰上面。南天锤因着事也跑过铁家好几趟。可惜每次都恰逢铁兰忙碌着，两人恁是没打上照面。

　　一晃五六天过去，等到猪崽卖光，孩子们跟着林染学字的事也有条不紊。铁兰现在闲下来突然就想起来他，想起那天的点点滴滴——当时怎么就吵起来的呢？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只想起南天锤嘴里吐出来的，一句句如刀扎进她心窝窝的话。现在想起那些混话，她还觉胸口烧着把旺火，无法熄灭。他当她真是没人要，偏要上赶着嫁给他？铁兰咬牙切齿，“呸，个混蛋，真是气死我了！”看她那架势，若南天锤就在身边的话，一准扑上去抱着他狠狠地咬两口撒气！

　　咚——咚咚——

　　铁兰被敲门声惊醒，起身打开门却见门口站着的是——

　　林染？！她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林染笑着扬了一下手里拿着的书，“我来教你识字。”顿了顿，他又接着说：“我想你有需的着的地方，所以过来教你学一些常用的字。”最近几天，他总见铁兰在书房门外或窗下鬼鬼祟祟的晃悠。曾听说她识的字都是去秀才开的私塾偷师学来的。想必当初她也是这样躲躲藏藏的偷学吧？

　　铁兰惊诧地抬头，问：“你要教我读书？”

　　她抬着脑袋，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瞪得溜圆，里边漾满欢欣的雀跃和不能置信的惊诧。林染揣测，她这是高兴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吧？文人多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他读书虽多，却没有这个迂腐的想法。她既有心向学，他便乐意相帮。想来想去，他是觉得晚上的时间是最方便的，“白日里要教孩子们识字，你也时不时要做农活，时间不稳定。我想夜里时间多，你若愿意的话，我就每天夜里来教你。”没说出口的是，白日不愿和她过分亲近，也是为了避□□言蜚语。虽然他很乐意用些暧昧来逗弄南天锤，看她二人的“好戏”。

　　“好啊！”铁兰高兴地点头，“你进来吧。”她侧身让林染踏入房内。

　　铁兰拖出来张凳子给林染坐下。

　　林染抬眼扫视了一圈，看清房内的简单布置。房内就一床两柜一桌。垂挂着浅青色蚊帐的大床竖横着摆放在房内左侧。两个柜子一个是矮柜，放在门边。另一个比人还高一点儿的双门柜挨着床沿横放着。放在窗旁的桌子，擦的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摆放。

　　铁兰打开矮柜，取出她珍藏的笔墨，一一摆放在桌上。

　　林染看的清楚，一支笔，一块砚，半截墨，几张毛边泛黄的纸。他对上铁兰微显尴尬的视线，淡淡的说：“那我们开始吧。”他把手里的书摊开，让铁兰读。

　　铁兰点点头，埋头看书，“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却原来是史书。没想到往日听说书先生讲的激昂飞扬的故事，在书上写出来是这般寡味无趣。

　　林染听她压低声音轻轻地念着，一字一句都带着少女特有的温婉调子。没有人懂得，这样轻柔的女子声音，念起史记来，那番动人滋味有多么打动人心。一如没有人知道，她那样娇柔如兰的女子，最爱读的是正史，最爱绘的是秃鹫。

　　“噫，这个字是念？”

　　铁兰的询问召回他飘荡的思绪，“这个吗？掾，意思是……”

　　窗外明月高悬，窗内一问一答，两人面容都写满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