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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若只如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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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春节长假,欢乐的气氛和跌宕的内心不依不饶地对峙着。
正在家收拾去扬州的东西,表哥一个电话过来叫我开车去接爷爷。于是,十分钟后,我在繁华的商业圈里接过表哥手中的车钥匙,开着他那辆闪亮亮的宝马X6招摇过市地兜过盐城的大街小巷,暗想:“像我这样再两袖清风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开着这活的宝马X6也难以抵制占为己有的冲动啊。”哈,我要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这句话,估计连路边的流浪汉都会忍不住骂一句:“滚你妈的两袖清风!”
“吱——”一个红灯骤然亮起,我触不及防地回过神来刹车,交警一脸嫌弃地看着我,带着仇富的心理勇敢地给了我一个白眼。我赶紧摇下车窗呼吸点新鲜空气清醒清醒,车窗刚一下来,就听见旁边人行道上坐电瓶车后座的女孩用手戳着男友的背说:“哎哎,看这二奶,开宝马的。”二奶?天崩雷鸣一闪电!王小能,宪法里可是白纸黑字写着“人格尊严不受侵犯的权利!”
就是这样被宪法赋予的盲目勇气,一瞬间促使我完全摇下车窗,把整张扭曲的脸贴过去,用短而粗的手指戳着,对着他们气急败坏地说了句:“你们看过长这么寒碜的二奶吗?”
关上车窗,周围的空气开始慢慢变烫,清醒过来的我开始悔恨交加。如果再给我两秒的迟疑,我宁愿选择被当成有资质的二奶也不要把这张残败的脸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终于,绿灯亮的时候,我猛踩油门,羞愧难当恨不得把我甩出去的宝马呜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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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
满桌都是我渴望已久的高级蛋白质,我妈忙前忙后上演好媳妇冰释前嫌以德抱怨的戏码,爷爷心满意足地嘬一口小酒,脸颊泛着红晕半眯着眼睛道:
“二子啊,咱村头的小花前几天刚生了个胖小子!”
“哪个小花啊?”瞥见春晚里朱军那一如既往地死鱼脸,我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妈防不胜防地给了我一记:“忘了?你把白浆草里的白浆骗人家当雪花膏抹在脸上,结果害人家起了满脸红疙瘩,肿了一星期。后来她爸找到咱家,我给人家赔脸赔笑还赔医药费!”
我从朱军的鱼脸中挣脱出来,被拖进这惊悚的回忆,想起了可怜的小花。
爷爷又嘬了口酒:“就是跟你打架,你把人家塞阴沟的那个。”
“就是被你看见从地上捡了个嚼过的泡泡糖,你把人家满世界发扬光大的那个。”一直在心不在焉发短信的我姐也加入了这口诛笔伐的激动时刻。
我赶紧叫他们打住,这么锋利回忆。我天真烂漫的孩提时代,没有抱着洋娃娃穿着公主裙去萌大叔,竟是如此地阴森残暴。我终于知道,我究竟是在哪个点惹怒了上帝。
端着可乐走到阳台,火锅里蒸腾出的热气飘散出满屋子的其乐融融,明争暗斗了多年的我妈和爷爷终于携手志同道合地欣赏着春晚等待着小沈阳的出现。祝福的短信声此起彼伏,漫天的恭喜发财万事如意早生贵子灌入耳朵。在这欢乐祥和的气感染下我也开始沉浸在这三世同堂的天伦之乐里。
远处的烟花出其不意地在夜空中绽放,绚烂地让我觉得心疼,而我和他的故事也如此这般地凄厉和短暂。
“我初三去淮安找你,我有话要当面跟你说。”
“你没来例假吧?”
“你还想伤害我到什么程度?”
“我不想撒谎。”
我无力地垂下手机,再见还没有说出口之前,我是多么希望有一个可以咽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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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去泰州的车上,接到马小猫的电话,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通,最后说:
“要保护自己,有什么事赶紧给我打电话。”
“行!回头给我立个贞洁牌坊!”
“滚!”
我把头靠在车窗上,如此大费周章的去说一声再见真是可笑,更可笑的是,我竟阻止不了自己做这么可笑的事。如果再见必须要说出口,那么在说出口之前,我想好好感受和他一起的最后片刻,以笑魇如花的姿态。
于是在这种心态的铺垫下,我竟嬉皮起来,我给他发了短信:
“我去不了了,爷爷不放我走。”
“我就知道。”
“你不觉得失望吗?”
“还好,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
本来还想着来点情调的我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
“去你也不觉得开心,不去你也不觉得失望,你难道没有喜怒哀乐吗?”
手机那头又是一如既往的寂静映衬出我震耳欲聋的隐忍负重。
下了车,我在车站附近找了家宾馆住了下来。一到房间我就给他打电话:
“我其实已经在淮安了。”
“你在哪?”
“你不是对我来不来没什么感觉吗?”
“快说在哪!”
“等我想想吧。”
挂了电话我就心安理得去洗澡,边洗边听着手机来电的铃声,心里升腾起报复的小快感,一直到我出来才假装很不情愿地告诉他我在哪。他说我回家一下就去,20分钟。
我特意戴了隐形眼镜,我在抹隔离霜的时候突然想起我第一次去扬州见他时候的样子,头发乱糟糟黑色羽绒服特别臃肿,小眼睛带着厚厚的黑框眼镜,别说抹隔离霜了,脸都没洗。我不禁感慨,这是要多强大的内心才会对我有兴趣?而这一次,我连指甲都做地雪亮,闷骚指数爆灯。我为什么要做这些我不知道,我只想漂漂亮亮地像个女人一样出现在他面前而不是像第一次那样粗犷地像个假小子。
在楼下大厅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漫长的思念顷刻决堤,所有的心酸瞬间崩塌,我多想冲上去抱住他痛哭一场,可是我忍住了。他高大的身躯杵在我面前撇着嘴打量我,眉宇间挡不住的英气。偏黑的皮肤有些干燥,气色并不太好。但是只要他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光这点就足够让我荡漾起来。
他微微一笑:“上去吧!”就像第一次收服我的那个笑容一样击溃我脆弱的防备,让我怀念起和他独处的时光。进房间之前,我义正言辞地警告他:“咱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会晤,举止可不许轻浮!”
他邪恶地睁大眼睛假装恶狠狠地瞪我。
我们面对面坐着,他再次打量我,然后恍如隔世地说:“仔细看看还挺漂亮的嘛,怎么会没人追呢?”
“靠!谁告诉你我没人追的?”我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底气很不足,因为事实总是胜于狡辩,可怎么也挡不住我的厚脸皮,“为我杀人放火嗑药上吊的多的去了……”
他突然站起身触不及防地亲了我一下,然后握住我的手蹲在我面前,看着他邪恶的笑容我突然想要投降。慌乱地抵抗住这种无知的冲动后,我整理了一下情绪,问他:
“为什么一直处心积虑地想甩我?”
“没有啊。”他闪烁着躲过我的眼神。
“那你不接电话是跟我过不去还是跟所有人类过不去?”
“所有人类。”
“你对动植物好有爱心奥。”我苦笑着淡淡地说。
“你真尖酸!”他突然站起身往床上逼,他压过来我就开始杀猪似的嚎叫,他受不了耳膜的冲击大叫只好作罢。这样两三次之后,气氛突然很尴尬,他趴在床上,我坐着倚在他身上,他开始慢慢亲吻我的手指,我开始不知道如何转移话题,时间也开始不争气地慢慢凝固。
直到他起身上厕所,出来的时候难以置信地说:“原来你又不方便?”
我说:“我们去吃饭吧”
他突然拉过我说:“来抱一下。”
就这样他给了我第一次正式的拥抱,像真正的恋人之间疼爱的拥抱,不带任何的情欲。在那一瞬间我恍惚觉得我就是他疼爱的女友,我们就要这样天荒地老地下去。
而这个拥抱也从此定格在我温暖的记忆中,成为我一次次放下自尊的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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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大街上,他突然叮嘱我说:“如果遇到熟人的话你就站在旁边不说话就好了。”
“你嫌弃我吗?”
“不是啊,跟你出去还蛮有面子的。”
“为什么?”
“因为你漂亮。”大概是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点不恰当,他立刻补救,“哈哈,骗你拉。”
一辆车猛地停在了路边发出刺耳的刹车声。他总是这样脱口而出他最真实的想法,然后用道德底线衡量之后再改口。
我在和他一起出去才知道,原来他可以在出租车里牵手,可以电梯里牵手,可以在电影院牵手,但是在外面曝光的地方,是绝对不可以牵手的。
是的,到处都是狗仔潜伏。
回到房间之后,我们又开始了一轮又一轮地拉锯战。我大叫着叫他停住,我想告诉他我只想跟他好好说说话。但是我不知道,那时的男人是什么话都不想谈的。我趴在他身上,贴着他的耳边问: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为什么?”
“因为在我人生的大部分时光我都觉得自己是个男人,跟男人在一起像哥们,跟女人在一起又很Man,但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女人。”
“所以其实我喜欢的是和你在一起时的那个自己。”
我自己都被自己这一段即兴表白感动了,可是他却不合时宜地说:“你真变态!”
“你会娶她吗?”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低下头在他耳边唱:“She’s so stupid what the hell were you thinking……”他翻过身来说:“你真恶毒。”我按住他不安分的手大声问他:“你对我怎么样你自己不知道吗?你还想伤我伤到什么程度?”他就闭着眼睛沉默,不说话是他惯用的套路。我曾经以为或许他是真的不善言辞,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不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开始变得有些烦躁,那种明显的不安分的烦躁。虽然我一再拒绝,他还是拉着我的手开始抚摸。在我们之前并没有愉快交谈的情况下,空气中除了怪怪的尴尬没有半点可以挑逗情欲的性感味道,我抚摸着他的手也明显感觉到他没有任何的快感。他扫兴地点了根烟坐到一边,电视放着斯瓦辛格卸任的新闻。于是我抓住机会调侃起斯瓦辛格,试图走出这尴尬的怪圈,但是没有效果。
我想他是真的有些生气,我们又不说话。
就这样过了好久,他再次过来抱我说:“我要回去了”他把我紧紧地拥在怀里,热烈地吻我,我想推开他却被他紧紧按住。我偷偷睁开眼睛记下这一刻的炽热。
然后他头也没回地走了。
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的不开心,但我别无他法。我问自己如果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会不会还像今天这样防备?
门“砰”地一声关上的那一刻,我知道这一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可是谁懂我多么不舍得?我拉开门冲了出去,他在走廊里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说:“什么事?”我就站在门口望着他,望着这个从里到外没有一寸自留地属于我的男人,泪如雨下。
我那笑魇如花的最高理想就在这一刻白旗飘飘。
于是第一次,我在他面前哭泣,像个孩子,也像个怨妇。
他什么也没说,走过来把我塞进了门里。我慢慢躺到床上,擦着眼泪回想刚刚那一幕琼瑶苦情戏觉得自己真他妈是个人才。短信响了,我拿起手机一看,是刘真:
“我走了,注意安全,LP。”
“LP”???“LP” !!!我突然觉得好欢喜,他第一次这么叫我!他居然这么叫我!我在那一瞬间突然就忘掉我此行悲伤的基调,我觉得开始飘飘然起来,甚至开始期待起明天的相见,并且在这样莫名的欢喜中我竟然安心地睡着。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猛得抓起手机一看:8点。我立马从床上跳下来冲进洗手间,我可不想蓬头垢面地给他开门。可是等到九点的时候,他依旧没有出现,连手机也没有任何动静。我觉得有点生气,发短信故意对他说“我走了。”刘真说:“恩。”他居然说“恩”!!我甩掉手机开始生闷气,搞什么调调,不知道我开玩笑的吗?为什么不提要来送我?我一个人孤独地生了一会气就给他打电话:
“你在干嘛呢?”
“还躺在床上呢。”
“你不来送我吗”
“……奥,我起来了……”
他声音里参杂着浑厚的不情愿透过移动电波向我袭来。
我挂了电话开始等他,心里开始有种火山喷发的涌动,他居然不是主动想要来送我!我盘算着等他来之后要摆出哪种万般委屈的柔弱姿态来叫他内疚。我开始无聊地看着电视机,想着等20分钟他就会出现在门口,竟也有种恬不知耻的期待。
要说开始的20分钟是惴惴不安的等待,那等到10点的时候我的不安跟莫明其妙的期待就变成了汹涌澎湃的悲伤,奔腾地淹没我仅存的希望伴随刺耳的嘲笑声。直到11点,这种悲伤,排山倒海。
11点,我再次打电话给他。我竭尽全力用正常的语调问他“你人呢?”,他有点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起来了……”
哀,莫大于心死。
我就这样被爱情玩弄了一把,它让我先入为主地爱上一个空壳,然后往里面填入所有和我整个人都背道而驰的特质。而我,要么全盘接收然后去死,要么肝肠寸断然后去死。
我别出心裁地坐在地上开始唱歌,紊乱的气息让整个房间响起一片万恶之音。我一边抽泣一边唱着,眼泪滴下来打湿了床单,直到后来泣不成声。我知道我来之前小心翼翼怀揣的希望破灭了,我远道而来下定了决心说再见,然而在心里某一个角落,我依然在微弱的祈祷哪怕一个让我把再见咽回去的理由。
但是显而易见,我的祈祷都转到了上帝的语音信箱。
那么剩下的时光我会好好珍惜。我擦干眼泪收拾好东西,开好门等他。他在12点的时候出现在门口,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常,我甚至撒娇似的把脚放在他腿上向他挤个微笑。但我承认,方圆一里之外都能闻到我整个房间浓郁的怨气。他问我怎么了,我躲过他的目光低下头穿鞋。起身的时候,他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拎起包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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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售票窗口前,我们面对面站着。
“我不想回盐城。”我盯着他说道。
“那你去哪?”他的眉头皱起来。
“我想去阜宁,我同学在那边我想去聚聚而且我想去看看外公。”
(去盐城的车是下午1点,而去阜宁的车是下午三点半。)
“买去盐城的吧。”他的语气有些强硬。
“可我想去阜宁。”
“那你要等到三点半哪?”
“……”
这样的反问语气让我一时失语。僵在那几十秒后,我倔强地说我要去阜宁,坚持主见是我的原则。他很不悦地说:“那你去买呗。”
我们出来的时候,他的脸阴云密布。我自己跟自己翻了一会白眼,实在受不了这种渗人的气氛,拉住他哄他说:
“我不就是想要跟你多呆一会吗?”
“那你说现在干什么?”他没好气地说。
“去市区吃饭吧。”
“我本来的计划都被你打乱了。”
“什么计划?”
“下午说好和叔叔打麻将的。”
“……”
这是怎样的三流蹩脚电影里才会上演的情景?这是怎样的三流男女关系里才会有的对话?
到了市区,我们又开始纠结去吃什么,他又开始烦躁。我实在不想看他这样,就说要不我们去看场电影吧,一场电影看完也差不多可以去车站了。他虽然也不是很愿意,事实上他什么都不愿意,但是又没有更好的想法只好答应。到金鹰的时候我说要不我们先去买点吃的然后再看电影,因为那时已经快一点了,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过饭是显而易见的,谁知他又劈头盖脸地凶我:“你怎么一会一个主意?”我说:“我不是怕你饿吗?”
这种蹩脚的尴尬我实在不想多做停留,我苦笑一声说:“走吧,去看电影。”
那场电影很冷清,整个电影院空空荡荡只有零星的几个人。我们坐在漆黑的电影院的后排,之前所有的不愉快仿佛都烟消云散,他牵着我的手。我真的很想和他看场电影,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在我们的现实世界里如何让他安心和我一起感受生活。虽然不是爱情电影,而是《武林外传》。也好,我无法逗他开心大笑但是或许电影可以。他会在一个爆笑的点开心地一把搂过我,这种类似于情侣的感动再一次轻而易举地秒杀了我。
我的手就握在他手里,我在屏幕投射的微弱光芒里看着他,这么近,那么远,轮廓就像我第一次看见的那样分明。如果这是最后一次见面,那么我要留给自己一个温暖的回忆。我把头慢慢埋进他的怀里,我想乞求时间就此停止,哪怕带走我所有仅剩的尊严。
但是总归是要曲终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