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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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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云瑞记忆中最混乱也最尴尬的一个白天。
弟弟睡了,弟弟醒了。
弟弟笑了,弟弟哭了!
初时还好,白云瑞使出浑身解数哄他、逗他,小婴儿转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小嘴儿就向上翘起来;可没过多久,婴儿开始咿咿呀呀、哼哼唧唧,身子不安分地动,终于哭出声。
白云瑞抱着小婴儿在地上乱转:“哦、哦、哦……,别哭别哭呀,你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婴儿停止哭泣,看看他,继续咿咿呀呀地吭叽。
白云瑞更紧张了,手里忙不迭地颠、颠:“哦、哦、哦……”
“展骥,展骥,我在叫你呢!”
婴儿停止哼唧,抽抽小鼻子,又看着他。
白云瑞道:“你叫展骥,知道吗?你别哭了好吗?”
“哇——”小展骥哭得更响了。
白云瑞一个头两个大:“你倒底怎么了?你也不会说,唉唉!”
襁褓松了,露出婴儿柔嫩的肩膀,白云瑞怕他冻着,急忙打开襁褓的一角往上裹紧。
这布巾一开一合,白云瑞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什么味儿?”
什么味道怪怪的,不太好闻……
他睁大眼睛在这破庙里扫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到自己怀里。
展骥还在卖力地大哭。
白云瑞突然跳起来,把婴儿放在柔软的干草上,揭开襁褓!
他终于意识到——
啊啊,弟弟尿了!
啊啊啊,弟弟拉臭了!
啊啊啊啊啊——
小小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白云瑞累瘫了似地抱着婴儿坐在地上,看见小小的眼神,厄……不太好形容,估计就差热泪盈眶了;怀里的那个小东西皱着眉头,闭着眼睛,脸上还挂着两行未干的泪痕,小模样好不可怜!破庙的空气里似乎若有若无飘着某种味道,地上东一条、西一块扔着本应包裹用的布巾襁褓。
“云瑞哥,今天这一天你还好吗?怎么看上去有些……狼狈?”
白云瑞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盼过天黑:“小小,你终于能出现了,快来帮忙!”
小小三步两步跳过来,伸长了脖子:“你是怎么照顾弟弟的?看着这么可怜!”
“还说……”白云瑞一脸无辜,“他一直哭一直哭,这是哭累了好不容易才睡着。”
“啊!”小小担忧地看着婴儿,伸手抚摸他的小脸蛋,却只是透明地穿过。
“展骥他拉臭了!”白云瑞继续诉苦,“没办法,我显形抱着他进城里,卖布的大婶给了零碎布做襁褓,这才能把脏的换下来。”
“云瑞哥,你都没给弟弟弄好,你看他难受的!”
“你不在,我一个人哪里会弄啊,能处理干净就不错了!”
“你也没处理干净啊!我说怎么味道怪怪的!”
小小伸手去接,无奈摸不到婴儿实体:“怎么办,我还是帮不了你。”
云瑞苦着脸,一个白天下来,已经把他折腾得够呛。
小小叹口气,插着腰,小大人似地站着。
“对了云瑞哥,借一点你的灵血!”
“哦!”白云瑞恍然大悟,小小划开手掌,他也划开手掌,两人手心相对相接,灵血交融。
“好了。”白云瑞道,“但是最多只能坚持两个时辰。”
“嗯。”小小接过婴儿,喜笑颜开,“终于可以抱到弟弟了!”
白云瑞可没觉得有什么好,他抱了一天,腰酸背痛腿抽筋。
“云瑞哥,咱们给展骥洗个澡,让他舒服舒服。”
白云瑞点头:“那,我去想办法取些水来。”
“好,”小小道,“我来生火,你放心吧。”
小小将婴儿轻轻放在柔软的干草上,划出一块空地,填些树枝、草条引火,一边嘴里嘟囔着:“展骥乖哦,等哥哥回来,咱们洗澡澡。”
白云瑞不负所望,一会儿工夫抱着个小木盆进来,小小喜道:“还挺快!哪儿找到的?”
“附近农户家的。我见放在门口,就借了来。”
“水呢?”
“小溪里打的。”
两个孩子七手八脚地把水烧热,小小伸手在木盆里试试:“好啦!”
“展骥,洗澡喽。”
“快快,别让弟弟着凉。”
温暖的水流滑过婴儿小小的身体,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睁开来,眨了眨,看到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或喜悦或小心或笨拙或紧张地在自己身上抚抚弄弄,感觉很舒服。
“展骥好乖,真可爱,也不闹呢!”
白云瑞和小小都是第一次给人洗澡,待到终于收拾干净、把小婴儿重新包好,这才察觉自己已是满身大汗。
两人对视而笑,重新把目光投向展骥。
“乖巧”的小展骥看看哥哥,又看看姐姐,然后——
“哇——”
嘹亮的啼哭响彻云霄!
“哦、哦,哦哦哦……”小小抱着襁褓转圈,也是黔驴技穷,“云瑞哥,弟弟怎么老哭呢?”
“我怎么知道,今天白天他就一直这样!”
“你,你白天都带弟弟干什么了?”小小自言自语,“也尿尿了,臭臭拉了,也洗干净了。还有什么呢……”
小小顿了顿:“云瑞哥,你今天给弟弟吃的什么东西?”
“啊?”白云瑞愣了愣。
两个孩子同时反应过来:“吃东西!吃饭饭!弟弟要、要、要……喝奶!”
“笨啊!”小小一拍脑门,“弟弟是饿啦!笨蛋云瑞哥!”
白云瑞又歉疚又尴尬,嘴上不服:“你不是也没想到!”
小小气得掐他:“我是鬼啊,从来不吃饭的!可你不同啊,你是念灵,能化出实形,是吃过饭的!虽然你吃与不吃没有差别,也不会饿,但好歹是知道的呀!弟弟是人,人当然要吃饭,你怎么会没想到,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哇啦哇啦哇啦……”
白云瑞无语问苍天,赶紧息事宁人:“好吧好吧,我错了,是我忘记,我错了。”
“那,想办法,带弟弟去吃饭!”
说来容易做来难。
展骥是婴儿,要喝奶,可这奶水到哪里去找?
不敢进城,太显眼;白云瑞和小小只好对郊外星星点点的农户家打主意。
无巧不巧,正有一户农妇生了孩子哺乳,看见襁褓,虽然惊讶但见婴儿可怜,便抱到屋中喂了,总算让展骥吃到一顿饱饭。
白云瑞不放心,仗着别人看不到自己也跟进屋中,稍稍踏实一些。可下一刻又犯起愁来,这顿解决了,下一顿又怎么办呢?
“云瑞哥你看!”小小过来,扯他的衣袖,白云瑞顺着小小所指望去,牲口棚边,嗷嗷待哺的小牛犊正仰着头,靠在母亲肚皮下吃奶。
原来这家农户,竟还养了好几只母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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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行驶在林荫道上,低调不奢华,厚重而封闭,似简单,又不似那么简单。
前后跟随的人,看装扮像是骑马的护卫,劲衣劲装,训练有素。
马车内,半倚半卧的青年,有着一张绝世容颜,却气势冷冽、脸色苍白,唇上更是毫无血色。
“燕少侠,你总算醒了。”廖合叹道,“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两夜。”
“……”
岳毅凑得近前:“恩公。”
“……”
“你还在生我的气吧?”岳毅诚恳道:“恩公,我很抱歉,但若要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无论如何不能眼看着你命丧黄泉。”
“……”
“恩公,你失血过多,需要多食些补品,定神静养。就算卖岳某个面子,不要再动气了。”
廖合见白玉堂不语,只好插嘴道:“燕少侠……”
“现在到哪儿了?”
白玉堂天外飞来一句,令岳毅、廖合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白玉堂微微一笑,看向岳毅:“还晓得及时动身,没有耽搁,也不枉费我的一番苦心。”
岳毅愧疚道:“事态紧急,想到先前恩公也是如此要求,便启程了。眼见恩公失血昏迷,却还要一路颠簸,真是于心不忍……”
“行了,若此时还在你的宅邸,那我才要骂你个狗血淋头!”
“这么说……恩公可是不生气了?”
“气!”白玉堂冷冷一笑,桃花眼一凛,“气你不听我的告诫,硬是破了我恢复记忆的法儿!”
廖合无奈,只好劝道:“燕少侠,你这兵行险招,实在太过凶险,你知不知道当时还差一步,你便性命堪忧……”
“廖先生不必多说,”白玉堂看向岳毅,“怎会不知道你的好意,我早已不气了。只是这放血的法子竟然有效,记忆恢复也仅差一步,所以有些遗憾罢了。”
廖合闻言颌首,随即道:“燕少侠不必懊恼,此番上京,待我家岳爷的事情了解,廖某请燕少侠同去开封府见我那公孙师兄,定能想出别的办法来。”
“多谢。”白玉堂点头,忽而想到什么,抬手撩开马车窗帘。
“为什么走小道?”
“避祸。岳昕的杀手不知何时会追来,所以走了小路。”岳毅见他问得严肃,迟疑道,“怎么,有问题吗?”
“你想得不错,”白玉堂沉声道,“可惜只想对了一半。”
略略思索,白玉堂抬眸:“换官道。”
“什么?”岳毅奇道,“如此招人耳目,岂不……”
“岳毅,你若信我,就换官道,我自有道理。”
面前青年的状况,甚至可以用虚弱苍白来形容,但他只是随随便便靠在那儿,就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自信,配着他桀骜凛冽的气势、当机立断的果敢甚至处子般的纯净真诚,这看似矛盾的感觉混在一处,却让人不由得从心底折服而信任了。
于是岳毅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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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汴梁,开封府。
丁兆惠是和展昭一起回来的。
展昭不住公馆,只栖身于民间客栈,丁兆惠无法,只得在道口等他同行,一路无话。
展昭彬彬有礼,对他尊重有余,亲密不足;丁兆惠郁闷在心,也知经过那件事后,关系不复从前,是自己理亏冒失,触了展昭底线,只好隐忍不发,再不敢唐突。
如今开封已到,丁兆惠暗叹口气,悄悄去望他的侧脸颊。
夕阳余辉给展昭镶上了一层金边,却见他剑眉微蹙,倒显得更加坚毅了。
展昭,一回到开封府,你就要伪装成铁人了吗?
如果可以,丁兆惠希望展昭也能像对待白玉堂那样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另一面,可惜,他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
丁兆惠在心底苦笑。
“兆惠兄。”
丁兆惠愣了愣,叫了一路“丁兄”,这称呼来得如此突然,让他几乎受宠若惊。
“兆惠兄,”展昭转身看他,十分真挚,“展某已经释怀,还望兆惠兄也能释怀。”
“……”
“展某这便向兆惠兄说声抱歉。”言罢展昭便在马上一礼。
“展昭!”丁兆惠急忙托住他的手臂,刹那间酸涩涨满了心胸。
“展某并不想失去兆惠兄这个朋友,你……能明白吗?”
“我懂,我懂,我明白了。” 丁兆惠忙不迭地点头,竟已有落泪的冲动。
展昭微微笑了笑,低声道:“走吧。”
开封府大门近在眼前,展昭只来得及从马上跳下,就被奔出的人围住,胳膊上一紧,眼前竟也是花了一花。
饶是展昭淡定沉稳的性子,也不免微微一惊。
徐庆的大嗓门轰隆隆闯进耳鼓:“展昭!”
眼前正是卢方、韩彰、徐庆三人。
卢方上来便是一揖,唬得展昭急忙托住:“卢大哥!”
“展兄弟,是愚兄的错,愚兄跟你赔不是了!”
徐庆也道:“展昭,老徐对不起你!”
卢方道:“要不是老四开解、智大兄弟说明一切,我还蒙在鼓里,愚兄真是老糊涂了。前些时日让展兄弟受了许多冤枉委屈,愚兄等在这里,就是要给你赔个不是!”
展昭的目光越过三人,看到了他们身后的智化、蒋平。
韩彰道:“老五的后事已经安排妥当。原来你是去找剑了,是我们误会你。”
徐庆道:“可不是,老五没了,你心里不比我们好受!我还那样对你……主要是老五太惨了,当时一难受就……”
韩彰抱了抱腕:“展兄弟,以前对你不住,得知襄阳余党作乱,我们立刻赶来保护包相爷,你放心,我们兄弟几人一定助你一臂之力。”
“对,”徐庆道,“老徐任你差遣,绝无怨言。”
卢方道:“二弟、三弟说的,也就是我的意思。
三个人三张嘴,你一言我一语,此起彼伏,却没注意到展昭袖里微微一抖,眼睫垂下复抬起——他掩饰得很好。
悄悄深吸一口气,展昭后退半步,向三鼠抱腕,同时也用目光向蒋平、智化见礼:“几位哥哥千万别这么说,实在折煞小弟。哥哥如此,展昭十分感动,在这里就向诸位兄长谢过。”
徐庆大嘴一张:“那你就是原谅我们了?”
展昭微微一笑:“什么原不原谅,展某从没有怨过哥哥。”
“那好,哈哈,那好!”徐庆又问,“哎,你是去寻老五的剑了,找着没有啊?”
“找到了。”
丁兆惠冷眼旁观,见展昭从容应答,并没什么不妥;这一路行来,展昭还是那副俊秀容颜、还是那身青松傲骨,行动处事一如往昔,可丁兆惠总觉得他好像在忍耐什么、隐忍什么,他的身体可有不适?还是他……
丁兆惠知道以自己的立场不好插话,展昭也从没有显露出什么,或是自己多心,然而眼看着三鼠站在门口围住展昭聒噪,丁兆惠有些莫名的烦躁,甚至隐隐生出些怒气来。
于是他去看蒋平和智化。
智化也是外人,并不多言。倒是蒋平皱了眉,捡个空当赶紧插嘴:“我说三位哥哥,展兄弟一路劳顿,咱别把他尽围在门口说话,展兄弟还得去见包相爷那!好歹让他歇歇不是!”
“哦,老四说的对。”
众人这才让出道来,展昭感激地看了蒋平一眼,点头一礼,方迈步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