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梦（胤禛 钮钴禄）》陆清澄

15、晖殇

　　连着三日，整个府里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衲敏每日都会去看弘晖，李氏也会去，却只是坐坐便走，那拉氏也会对李氏道：“不必日日都来，弘昀弘时还小，染上病气不好……有这份心就够了……”
　　胤禛却和胤祥去了河北帮太子办差，弘晖的热不退，那拉氏日夜守着，才几日人就瘦了几圈，弘晖偶尔醒来，没气力说话，只勉力的伸着小手擦着母亲的眼泪，衲敏看着难受，每日只在弘晖处待半日，便受不住心里的难过，不忍再看弘晖的病容以及那拉氏的倦容……
　　偶尔衲敏会听到那拉氏问五福胤禛的归期，五福只说也没说归期，奴才问十三爷家的秦虎儿，说是也就这几日便回了！”
　　那拉氏只是叹气，嘴里喃喃着：“怕是等不及啊……”
　　康熙四十三年六月初六，一早便下起雨，天暗的可怕，衲敏心里一阵一阵的慌，心不在焉的临摹着宋词，一阵惊雷，吓得衲敏手一颤，花了字帖，正晃神间，素锦挑了帘进来，白着脸说：“格格，大阿哥怕是不好……”
　　衲敏心里一慌，腾地站起来，方向外走了两步，便驻了足，用手撑着桌子，喘了口气才问：“四爷回来了吗？”
　　“方才五福说，四爷刚刚进了朝阳门，大约快到了……”素锦忙着给衲敏取披风，拿油伞，衲敏怔了一阵才说：“我们不过去了……”
　　“格格……”
　　“不过去了……”她眼中的雾气渐渐浮上来，忍了忍，便转过身，拿起笔继续临摹刚刚的字，素锦将披风收回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轻声说：“大阿哥这么小就……可怜见儿的……”
　　衲敏不语，自低头临摹，脑子里却一时是弘晖的好的时候与她谈话说笑的样子，一时又是那拉氏抱着弘晖哭泣的样子，心里一团糟的乱……
　　申时，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时不时的一阵惊雷，衲敏心慌的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个惊雷乍起，惊得衲敏手中的绢子都落了地，正怔忪间，素锦从外间进来，带着星星的水汽，衲敏一下子驻了脚，素锦眼圈红红的，声音微微抖着：“格格……大阿哥殁了……”
　　衲敏怔了怔，似想到什么，问：“贝勒爷回了吗？”
　　“回了……”素锦哽咽着，用手中的帕子擦着眼泪：“但终究是晚了一步，听小莲子说，大阿哥闭眼时，四爷前脚刚进府……终还是没赶上……”
　　衲敏心里虽然疼着，却已经冷静下来，又问素锦：“现在那边怎着了？”
　　“爷在交代大阿哥的后事，福晋已经哭得没了气力，昏了过去，太医正在给福晋问诊……”素锦把从小莲子那听来的一一告诉衲敏，衲敏点点头，站起身，淡声道：“素锦，随我出去走走吧……”
　　“格格不去大阿哥那？”素锦有些吃惊，格格与大阿哥这些日子的亲近她是看得到的……可今天衲敏的反常也让素锦猜不透。
　　衲敏由着素锦给自己系上月白色的锦缎披风，唇角似有若无的一抹笑：“去了的未必就真的有情，不去的也未必心里不疼……”

　　细密的雨丝哗哗的打在油伞上，整个雍贝勒府都被雨幕笼罩，她站在海子边上，看着丝丝的雨滴坠入那碧波中，眼眶微微潮湿，说不清是雨丝还是泪滴，伸手拂去，却仿佛越抹越多，怎么也擦不净似的……
　　“你怎么在这儿？”隔着雨幕传过来的声音，衲敏蹙了蹙眉，才转过身，只见胤祥穿着一件青色长袍，身上覆着蓑衣，身后的侍从给他举着油伞，他拧着眉看着她，眼睛里有着担心，却又不好再进一步……
　　衲敏微微曲了膝，淡声道：“十三爷……从大阿哥那过来？”
　　“是……”胤祥怔了怔，她的冷淡让他不敢再进一步，之前也只是疏离，但一切如常，此刻的冷淡却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咽了咽干涩的嗓子，道：“没去晖儿那里？”
　　“去作什么？”衲敏一笑，扭过头看着雨丝发呆，方道：“大阿哥一直等的怕不是我，可真等的人等得到吗？最终不是还是一面儿都见不上？”
　　“衲敏……”十三不由的蹙了眉，终于知道她的冷淡因何而起：“这话要是让四哥听见，会伤死了心的……”
　　衲敏扭过头看了十三一眼，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紧紧地抿着，难得的正经样子，她不语，似在想着什么，再开口便带开了话题：“十三爷也是直接过来了么？”
　　“是……四哥火急火燎的往回赶，我心里也急，已经用了最快的马，却还是没……”他闭了闭眼，说不下去，衲敏心里一疼，想着弘晖苍白的小脸，耳边似乎想起那稚嫩的声音：“姨娘，这篇文章我若是背的好了，阿玛是不是会高兴？”
　　她扭过头，闭了眼睛，却抑制不住眼角流下来的眼泪，胤祥痴痴的看着她，声音有点干涩：“衲敏，别哭……去再看晖儿一眼吧……帮四哥劝劝福晋，我还要进宫向太子交差，回皇阿玛，不能久留了……”

　　衲敏点了点头，胤祥长叹一口气，转身带着侍从离开了，衲敏看着那青色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雨幕中，方长吁一口气，扭过身对素锦说：“去看看大阿哥吧……”
　　弘晖刚刚殁了，小院子里自然是一团乱，也仅仅就是一会儿的功夫，这不大的小院已经被素白色笼罩起来，门口的两个大白的灯笼被素纱蒙着，在雨中显得愈加朦胧起来……还未进院，变听到里面嘤嘤的哭声，衲敏脚下一顿，还是举步走了进去，中厅里丫头太监手忙脚乱的布置灵堂，衲敏四下看，芸香站在外间不住的抹着泪，一抬头便看见了她，向前走了几步道：“格格来了？”衲敏点点头，问道：“福晋可在里间？”芸香应了句是，便转身去秉，不多时便出来抹着眼泪道：“格格您进吧…”
　　这间只是西暖房，本就不大，此刻光线极暗，屋中又燃着安息香，袅袅的细烟让衲敏看不清楚，待看清了，便见那拉氏靠在塌上整个人似懵似醒，而他坐在榻边轻握那拉氏的手道：“你要想开，这副样子晖儿如何走的安心？”
　　“爷，雨这样大，晖儿会不会冷？”那拉氏只是怔怔的。
　　胤禛的眉轻轻蹙起来，半响才道：“你是当家主母，一大家子还得你主持照料，不能由着性儿的伤心……”
　　那拉氏似是回过神，怔怔的看着胤禛，忽地笑了，眼角随之的是抹不净的泪：“这话晖儿竟也说过，他说额娘一个劲儿的哭，哭坏了身子，让儿子心里更难受，阿玛也说过，这一家子都靠额娘照料呢！额娘怎能不顾自己个身子？可四爷，都这个地步了，妾身还要这个身子作甚？还不如随晖儿去了才安心……”说着，便仰着头掉眼泪，气都喘不匀。
　　胤禛似是很难受的样子，脸色煞白，半天才哽着嗓子说道：“这是说甚的胡话？”又顿了一下方道：“嬫慧，我们都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那拉氏只怔在那里，此时才完全醒神，身子抽搐两下，喊了一声爷，便痛哭失声，两只纤细冰凉的手紧紧的抱着胤禛的胳膊，他一只手揽过那拉氏的肩，便将这伤心到极致的女人揽在了怀里，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背，转头瞬间，他便看衲敏僵直着身子站在门口，他瞅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她深知此刻站在这里不合时宜，方要退出去，便听得外面李氏的哭声，嘴里还喊着：“偏可怜见儿的，这是怎么说的呢……”
　　胤禛的眉蹙了起来，方要和衲敏说让李氏安静，便见衲敏转身出去，隐隐的听见她的声音稳稳的传进来：“姐姐莫哭，福晋已经很难受了，若让她听见，怕是更受不住……”
　　李氏只顿了顿，便斜着眼睛瞟衲敏：“这府上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用得着你教训我？”“这府上什么时候容你在这儿撒野？”
　　衲敏一怔，转过身子，只见胤禛冷着脸，猛的甩了帘子出来，脸色有些苍白，似是在强忍着怒气，连额上的青筋都暴起来，李氏一下子白了脸，呆了几秒才回过神，痴痴的曲了身子唤道：“爷……”
　　胤禛不理她，对着门口的苏培盛说：“苏培盛，备个轿撵把福晋送回去，留李太医在府里随时问诊！”
　　苏培盛应着是，便快步去备轿，胤禛又对低着头的衲敏道：“ 你随福晋过去，好好劝着福晋……”
　　“是……”衲敏依旧低着头，不去看他，她突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径直的扶着那拉氏上了轿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