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梅子旧》谬豚

6、第 6 章

　　梅雨季节行路自然比平常要慢些。前些天天空放晴了，可从昨晚又开始下起雨来，柳未央与严少陵骑着马，看着越发变大的雨势，都皱起了眉头。苏杏安掀开布帘，对柳未央喊道：“表哥，雨越下越大了，不如先进来躲躲雨吧。”柳未央听罢点了点头，对严少陵道：“少陵兄，不如先进马车里躲躲雨吧。”严少陵见雨大颗大颗地滴落肩头，渐渐的，衣服竟湿到了内衫，便翻身下马，与柳未央一起将马儿驯于竹下，一起上马车避雨了。苏杏安见他们俩上了马车，一一递给他们一杯茶，再让南仲行翻出毛绒毯子让他们披上。柳未央淡淡笑道：“虽是这样，却也是要得病的啊。”苏杏安问道：“为何？”严少陵低头指指身上的衣服，“衣服已经湿透了，身上虽暖，却敌不过衣物的寒，体魄不好，便会得病。”柳未央望向严少陵，他的头发因为湿透而显得更加黑亮，羽睫之间还夹着小小的，亮亮的雨珠，眸子还是那么柔和，可却没什么表情，雨珠顺着他的鬓角，高挺的鼻梁滑下来，他就用袖子一抹，丝毫没有少爷家的贵气。“杏安，这下知道了吗？”杏安了然点头：“没想到严哥哥也懂些医术。”严少陵摇摇头，“我是不懂的，只是我还是个孩童时候，总爱调皮，母亲便教我，如何如何会生病，不能淋雨了之后不换衣服……”提到母亲，严少陵竟笑了，那是发自真心的笑，不带一丝假意，柳未央与苏杏安都说不出话来，严少陵发觉自己的失态，便又把笑容收了回来。苏杏安可惜的叹了一大口气，柳未央微微皱眉：“杏安，你这是做什么？”苏杏安性子直，说话不拐弯抹角：“严哥哥长得这样好看，比表哥都好看，不多笑笑真是可惜了。”柳未央道：“杏安，不得无礼。少陵兄，表妹尚小，不懂得规矩，请你不要在意。”严少陵摇头“无妨。”
　　雨声渐渐小了起来，南仲行向柳未央询问是否要继续赶路。柳未央掀开帘布看了看雨势，点头同意了。苏杏安从箱子里翻出油纸伞，“之前下雨递给你们你们不要，这下着了凉，还要赶路，一定得打伞了。”柳未央接下伞，分一把给严少陵。打开伞，印在纸上的是竹，清新淡雅的竹，倒是挺好看的，两人打了伞，手拉缰绳，继续赶路。
　　车轮咕噜噜压着泥地的声音仿佛天地间唯一的声音，竹林间静谧得令人舒心。“少陵兄可会弹琴？”柳未央问，一路来，严少陵鲜少主动对他说话，两人并排着骑马，无聊得很，柳未央便总是有一搭无一搭地找话题引他说话，严少陵也总是耐心的回答他的问题，“会一些，少陵之前听过柳公子弹奏。相比起来，少陵只算是略懂皮毛。”“哦？”柳未央显得有些意外，“少陵兄在哪儿听过柳某弹奏呢？”严少陵沉默片刻，“前年上元节时，墨斯让墨公子曾在锦州办灯会，柳公子曾受邀弹奏过，那日的曲子，是《圆月赋》吧……”柳未央笑笑，“是啊……斯让那年邀我去，我本是不想去的，杏安那年要我陪着她赏灯，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制作花灯的方法，又让我和她一起做花灯，那日一个不小心，被竹片刺伤了手，可答应了斯让，总不能不去，于是便去了，上元节过后，我还逼着斯让做两个花灯呢，哈哈，跟这小丫头混久了，身上不免带着些童性。”严少陵只默默看着他，看着他说伤手之后弹奏得不如意时的愧疚感，看着他说逼着墨斯让做花灯时的得意样，他总是那么潇洒，那么健谈，说话时眉宇间的气质，让严少陵移不开眼来。不觉的，柳未央已经说完了，见着严少陵这样看着自己，觉得有些奇怪，他尴尬地笑道：“少陵兄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呢？我是不是脸上有脏东西？”严少陵终于回过神来：“啊，没有的……”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僵硬，便不说话了。
　　他是这样健谈的一个人，这样英气挺拔的一个人，这样正直的一个人。怎么会为了利益做得如此绝？严少陵思索着，却久久找不到答案。

　　几日的赶路，再过七个省县便是到达攸池了，经过几日来柳未央的搭讪，严少陵渐渐变得善谈起来，可是温和的眸子里却越来越浑浊，像是堆了越来越多的疑惑解不开。苏杏安一路上玩得开心，把婚嫁的事情全抛在脑后，嘴里吃着糕点，翻着镇子上买的画本儿，看着故事。不时传来的笑声惹得柳未央也笑了，他总问“杏安在笑什么呢？”苏杏安也总是答“才不告诉你。”严少陵听着他们俩斗嘴，也总被逗笑，“柳公子与苏小姐感情真是好。”柳未央一听他这样说，立即摆摆手，然后压低声音告诉他：“别被杏安听到喽！”严少陵觉得疑惑：“为何？”柳未央便把两人的婚事与他说了，听罢，严少陵打趣道：“两人成亲也不差嘛，都那么熟悉了。”柳未央佯怒道：“说什么呢！”严少陵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柳未央瞧见他笑得那么开心，幽幽地叹了口气，“唉……我们俩兄妹的烦心事，到了你这儿，竟被当成了笑料，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这是柳未央第一次以那么开朗的心态来诉说这一件事，对严少陵说的时候，心情非常轻松，仿佛没有什么顾忌，而他也是第一次急于否认自己对杏安存在爱情，他……真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呢。严少陵听罢了柳未央的婚事，心中却隐隐有些难受，他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情绪，是与柳未央一样，为了这门突然的亲事烦恼，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呢。这些日子来，他越来越了解柳未央，了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也了解了他可爱机灵却柔弱的表妹，了解少言寡欲但是聪明过人的随从。他也许，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