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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七回 坐看云起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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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得后山,却见一人身穿道袍眉目疏朗,正是师父丘处机。丘处机见到杨康,冲他点点头道:“师叔还在峰顶?”杨康应了一声,便听丘处机叹了口气道:“由他去吧。”他二人并肩而行,行至半山,丘处机忽然问道:“康儿,先前事多总是忘了问你,那霍都王子怎会是朱二爷的徒弟?”
杨康一听丘处机语气,便知他想起了自己当年在桃花岛与欧阳锋合力杀害江南五怪一事。沉默片刻,才淡淡答道:“当年江南六怪在蒙古传授郭大哥武艺时,也曾指点过其他孩子几招。其中有一个特别聪明伶俐的,便是这霍都王子了。但那时朱二侠心系十八年后比武之约,因此也并未当真与霍都定下师徒名分。”
丘处机皱眉问道:“你从哪里得知这些?”
杨康似笑非笑地道:“若我说朱二侠曾托梦给我,不知师父信是不信?”
丘处机一怔:“托梦?”他听杨康语气轻浮,口吻心不在焉,不由眉头微蹙。
杨康自然察觉了丘处机的不快,原本似笑非笑的神色里又多了一抹讽意,轻笑道:“师父自是不信徒儿的了。”
丘处机闻言,停下脚步,沉声说道:“你若说是,我便信你。”
杨康一呆,却见丘处机面上难得显出倦意,叹息道:“康儿,师父老了,经不得你的赌气了。”
杨康见状,悔意顿生,惶然道:“师父,我……”但他平素伶牙俐齿,此刻却当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讷讷道,“是弟子的不是,师父莫要着恼。”
丘处机道:“我有什么可恼的?就怕你这么大的人了,却还是对往事耿耿于怀、斤斤计较。”
杨康闻言一滞,半晌才道:“换做从前,师父你定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丘处机微微一笑:“换做从前,你又何曾敢在我面前如此大胆放肆?”
杨康错愕道:“弟子何时大胆放肆了?”
丘处机笑而不语。又过得片刻,他捋须说道:“方才我一路行来,只听得众三代弟子交头接耳,谈论的都是二十年前那些旧事。你……”
杨康笑了笑道:“是我看尹师弟精神不好,存心给他找点事做。况且……徒儿从小便是睚眦必报的性子。过儿在全真教吃了这么多苦头,我虽不愿帮着外人败坏全真名声,但想到我那些什么师兄师弟师侄们……知道了为全真教挡下大祸的人其实是一个卖国求荣的无耻之徒,面上会是什么神色,我心里便觉出了口气,高兴得紧。”
丘处机看了他片刻道:“是么?比看你那些……师兄师弟师侄们谈论志平与小龙女的恩怨更高兴?”
杨康脸色变了数变,终于颓然道:“师父,我并非如你想的那么好。”
丘处机双眉一扬道:“我自你七岁那年便收你为徒,你的性子我最是了解。你自负聪明,无论为善行恶,都喜欢用些曲折的手段,说你用心只是如此简单,我是一百个不信。我不知道教中有多少人信了志敬的疯言疯语,只是志平与龙姑娘之事若是认真解释只会越描越黑。事到如今,最有用的法子莫过于树一个新的靶子。”
杨康苦笑道:“师父真是太抬举徒儿了。若只是为了尹师弟,我还不至于做到如此。”
他瞧着山间树丛,怔怔说道:“我上终南山,既是为了过儿,也是……是想再见您一面。跟霍都对上是为了给朱二侠一个交代,跟金轮法王却是话赶话逼出来的……哪里想到阴差阳错的就为全真教立下了大功。我的所作所为全是出于私心,更不想与教中什么师兄师弟亲热。”
丘处机叹口气道:“先前志常看你的眼神我也瞧见了。”
杨康轻轻呵出一口气,低声道:“李师弟与尹师弟向来交好尚且如此,若换了其他弟子……纵然是我自作多情,但此事实在事关重大,还是防患于未然吧。”
丘处机微微颔首,却突然失笑道:“我记得你少年时胆大包天,妄想当别人家的帮主,怎的今日轮到名正言顺的自己师门掌教,却是唯恐避之不及?”
杨康不意丘处机突然开起玩笑,愣了愣才微笑道:“当别人家的帮主可以不做叫花,当自己师门的掌教能不做道士么?”
两人一路且行且聊,杨康将自己这二十年来的遭遇择要告知丘处机,见丘处机听罢唏嘘不已,不由也是一番感慨。
…………
却说那日郭芙与杨过和小龙女一同离开,到了古墓入口。郭芙自小在桃花岛长大,水性极佳,比杨过还要强上几分,自然不必杨过照应,一路平安地进了古墓。只是郭芙前世虽也曾来过古墓,毕竟只有一次,且又时隔多年,是以与从未来过也无甚区别。
她见杨过行走甚慢,知他是怕震到小龙女让她伤上加伤。她有心上前扶上一扶,却又迟疑。
郭芙自知自己资质本不如何,加之又不肯用心,武艺在江湖小一辈中虽算不得差,却也未见出众。真要论起来,比之程英尚且差了几分。她倒不担心李莫愁是否会伤她,只怕这女魔头若真的寻来,兵不血刃便能制住自己。
然而事到如今再忧虑烦恼已是不及,她心中只能暗暗祈盼李莫愁莫要寻来。
杨过见郭芙一言不发,只道她一个女孩子生性怕黑,便开口安慰道:“芙妹莫要害怕,古墓除了黑了些,与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区别。”
郭芙一怔,知道杨过好意,感念一笑,点了点头。不多时三人来到卧室,杨过扶着小龙女坐下,出门打水化开蜂蜜,回房时却见小龙女正将古墓各机关说与郭芙。
杨过见郭芙神色茫然,又见小龙女脸上颇有疲态,便先劝住了两人。他服侍小龙女先将蜂蜜吃了,又问郭芙小龙女适才同她讲到哪里。
杨过心思玲珑,知道古墓机关繁杂,一时之间郭芙必不能尽数记全,便只让她记下几个重要的控制法门。好在郭芙悟性虽不出众,毕竟是桃花岛出身,于五行一道原就有所了解,是以虽然杨过费了一番口舌,成效却是不低。
诸事安排完毕,杨过便将她引至从前孙婆婆所住的居室。郭芙从小怕黑,所居之处无不是灯火通明,纵然后来年岁渐长,依旧不喜阴暗之地。
她怕李莫愁突然现身,不敢睡去,因而只是盘膝打坐,默运心法。待真气转了一个周天,她却呆呆出神起来。郭芙秉性喜闹不喜静,又兼极少独处,因而每当孤身一人,无所事事之际便只能想些自己的心事。
十几岁的时候她想的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二十几岁的时候她难过自己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三十几岁的时候她为丈夫的前程功业暗自忧心,四十几岁的时候她心心念念的却是守着那座城的人和为那些人挡着一方风雨的城。
她默默抱膝,攥紧长裙的下摆,突然在黑暗中无声地痛哭起来。不是惶恐,不是不安,而是姗姗来迟的伤心难过。她想念耶律齐,无比想念耶律齐。然而在这个世间她找不到她的耶律齐。
早在她看到耶律齐一身是伤躺在地上的时候就该明白,没有了连珠九箭齐发,也不会再有古墓中的联手应敌。不会有绝情谷内的暗中相助,更不会再有日后的琴瑟和谐。
其实这有什么不好?她心中苦涩,脸上却带了微笑:以齐哥的才华人品,若没有她这个骄矜的妻子,出人头地之路虽未必如昨日一般顺遂,却必然更稳更实,教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郭芙怔怔出了半天神,良久方才叹了口气。郭芙心道自己这个患得患失的性子,真是无论活了多少年也变不了了。
又过了几个时辰,却听杨过喊道:“芙妹,吃饭了。”
郭芙心中暗奇,不知杨过何时点火烹调,待到得他二人居室方知这一餐仍是蜂蜜。她心中一动,问道:“杨大哥,你餐后仍要为龙姐姐用功吗?”
杨过道:“运功一事不可操之过急,否则会有走火入魔之险。”
郭芙道:“那你守着龙姐姐,我去山下买些食材上来可好?龙姐姐伤势不轻,只喝蜂蜜怕是不够。”
杨过一怔道:“如此也好。”郭芙不知杨过心中暗自惊讶这千金小姐竟也会买菜煮饭,只是顺着水道下山去了。她听两人之言,知道打通筋脉非比寻常,少不得要花十天半月的功夫,因而虽也买了新鲜鱼虾蔬菜,买的最多的却是水果。
回到古墓之时,小龙女已经沉沉睡去,杨过正坐在一边怔怔看着她发呆。郭芙想起某一日自己醒来,耶律齐看着自己的眼神与杨过此时毫无二致,她心中一痛,转过了头。
又过片刻,小龙女醒转过来,一眼便瞧见杨过依恋的目光,不由甜甜一笑。郭芙实不愿一人独居暗室,便厚着脸皮放下食材,在房中石凳上坐下。好在杨龙二人均是只要能与对方相聚便心满意足之人,并不在乎郭芙是否在场。
闲谈中郭芙将她和母亲与李莫愁相遇,郭襄为黄药师抱走,途遇武三通等人之事一一对二人说了。小龙女本对世事全无好奇之心,但因当日杨过谎称郭芙是他未婚妻子,实在给她造成不小的冲击,听得郭芙之言不由问道:“郭姑娘,那两位武家少年不是你的心上人吗?怎的你不与他们同行,反而上了终南山?”
杨过只道郭芙便要生气,正欲调转话头,却见郭芙睫毛微微一颤,道:“我跟武家哥哥们青梅竹马,感情自是有的。但无论我对他们,还是他们对我,都只兄妹之情罢了。没想到我们孩子气的胡闹,倒教龙姐姐你和杨大哥看了笑话去啦。”
小龙女心中一奇,只听杨过哼了一声道:“兄妹之情?怎的他两兄弟要为了你性命相拼?”话音刚落,他心中便暗暗生悔。其实若是武三通在此,自然恼恨郭芙红颜祸水,但杨过对这三人虽无好感,倒也并无恶意。只是他生性/爱逞嘴上功夫,又一向与郭芙斗嘴惯了的,是以这时听郭芙道她与武氏兄弟只是“兄妹之情”,反诘之语竟是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