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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二章 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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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仙只当那两扇门是风吹的,仍觉不出有何异常,叫道:“跑哪儿去了?快给我出来!”随手将食盒搁箱面上。
殿内的光线,只有破顶照射下来那几束。
贺仙看不清这许多暗角,依稀记得声音传来的方向,却是在地面,而不是横梁上。
心中正有些疑虑,忽又听见有动静传来,却是从一处杂乱的箱堆里:“我在这儿呢……”
贺仙大奇:这人不会轻功,他是怎么下来的!走前几步去,正要搬开那些箱子,它们却突然飞动起来!一惊跳开。
只见箱子飞舞一阵后,落到两旁,倾刻,如行军列队般,一左一右,排成两列。
眼前空出来的地面,躺着一人,没有头,却能缓缓站起身,两臂大张,甚是可怖。
贺仙大骇之下,有些发晕,扶着身旁的东西,道:“你……你是什么人!”
那无头人缓步朝贺仙走来,带着哭腔说道:“方才我一不留神,掉了下来,如今连头也摔没了,呜呜……你就不该扔下我……”
正好有一束光照落,贺仙看得心惊:这件淡灰色衣裳,还有脚上那双黑皮靴,正正就是常欢那一身打扮!
那无头的身躯,一步步向她逼近,呜呜咽咽地道:“我还没娶老婆呢……如今连头也没了……该怎么办……”
贺仙听得脸色发白,只想施展轻功逃离此地,可身子软绵绵的,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此刻眼见他逼近,惊惶已极,双腿发软,滑落到地上。
那无头人走到她跟前来,幽幽相问:“该怎么办……不如你做我老婆吧……”
这时,贺仙连喊的力气都没了,视线渐渐昏暗模糊……
在淡淡的香气中醒转,贺仙呆滞了片刻,霍然坐起,放眼四周,无头人不见了,箱子跟杂物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殿门大开,脚边多了一只小瓷瓶,瓶口的木塞掉落在旁,粉洒了一地。
她拾起闻了闻,正是那股香味的源头。暗想:莫非这香有什么古怪吗?
思索片刻,猛然想起常欢,抬首望去,只见那家伙正爬伏在横梁上,呼呼大睡。
立马飞身上梁,把他唤醒。常欢徐徐睁开眼,看清是贺仙,忙抓着她袖子,叫道:“送我下去!”贺仙见他安好无恙,心里也是一宽,抓紧他的腰带,整个打横拎下去。
甫一落地,贺仙便拿出那小瓶儿,两眼盯着他,问道:“这东西哪儿来的?还有,刚才你在捣鬼,是不是!”
常欢一边活动筋骨,一边愤然道:“恶人先告状啊,分明是你捣的鬼!本少爷的命可矜贵了,有个闪失,你赔不起!”说罢,重重地哼了一声。又看向那瓷瓶,一把抢了回去,“咦?这不是我助眠用的药粉吗?怎么在你手上?”
贺仙深觉可疑,追问道:“什么助眠药粉?”常欢看了眼地面,叫道:“你怎么能把它洒在日头底下!这药粉遇热便散,气味能把人熏倒……难怪,难怪我会睡着,哎哟幸好没摔下来啊!”
贺仙细细看去,日光从破瓦处直透而下,正好晒到地上的药粉,回想了他方才的话,问道:“你说清楚,这药粉是干什么用的?”
常欢睨她一眼:“自华师兄给我配的,晚上睡不着,洒一点子在烛火中,便能一觉到天亮了。”
贺仙半信半疑地打量他。常欢理直气壮地道:”你若不信,可以问他去!”
贺仙觉不出有任何破绽,又得知那药粉有助眠之效,想来是自己被它熏得睡着,作恶梦罢了。回想梦境里发生的,再看看他如今,能活蹦乱跳能骂人,不由舒一口气。暗想:服个软又能怎的。
拿起搁在一旁的盒子,送到常欢跟前,温言道:“方才作弄你是我不对,这不,给你送早膳来了!”
常欢揭盖子往里一瞧:“有毒的吧……”
贺仙正欲发火,却见他两手一并伸入盒内,随后左右开弓塞得满嘴都是,吃得那叫一个欢畅。
贺仙“噗哧”笑出声来,吓唬道:“我真下了毒,剧毒!耗子药!”
常欢没有停下,边吃边道:“我百毒不侵……扛得住。”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贺仙回头看:“咦?箫大哥怎么也来了?”
常欢道:“师兄此番前来,必有祸事相告。”一边掐指一边说:“祸事自东而起,如今就盼着我去消灾解难了。”
箫自华走近,笑骂道:“你这神棍,看来不冤,师傅说……”碍于贺仙在此,也不好多说,改而道:“师傅让你跟李纯钧回一趟御剑门,送上解毒丸,顺道与他们和解。”
常欢悄声与他说:“我房里有个锦盒,把解毒丸装好放进去,一柱香之后,才送去马厩。”还不忘嘱咐,“走得慢一些啊。”
李纯钧是来少林寺求救的。昨日入夜时分,楚涧将几个烟花女子带进御剑门,歌舞助乐,一时香气熏人,正当酒酣耳热之际,药库突然起了一场无名大火,里里外外,烧得片瓦不留。
时值初一,山民们是惯了烧纸钱香烛的,往日间或也有些飘落,他们只道是这个缘故,正想上去捉几个人回来问问,哪知忽然来了一大群野峰,狂风骤雨般朝他们袭来!
月色晦暗不明,毒蜂更是变本加厉,四处叮蛰肆虐,人人都几乎吃了亏,尤其是楚涧、名扬他们几个,脸上身上红肿得不似人形,而李纯钧及成湛成泸他们则幸运得很,只被蛰了一两个小包。
众人伤势过重,无法运功逼毒,李纯钧等人将他们一个个安置后,连夜下山,请大夫开个方子。
可在嵩镇,那几味关键的药材,已经卖断了,更奇的是,他们跑遍了整个洛阳城,居然连一星半点都没找着,而跟解蜂毒有关连的药丸药膏,也售罄一空!
这时,清晨之风夹带数十张纸片,朝他们迎面吹来,纸上画的竟是御剑门被毒蜂追蛰的情形!背面还用殷红的字迹写道:冤有头债有主
众人一阵心慌,也猜到定是有人蓄意报复,可御剑门这些年得罪的人多不胜数,哪有一点儿头绪?不过这人既能将药材尽数买断,定是来头不小。
幸亏这时辰,行人不多,李纯钧几个手忙脚乱地拾起纸片后,速速折返嵩山,余人赶回门内,严阵以待,他一人则赶赴少林寺,向松庭方丈求助。
松庭一向乐善好施,急人之所急,然而这一回,委实令人费解。
李纯钧闷闷不乐地走出方丈室。如今与他返回御剑门的,不是擅长医术的箫自华,亦非武艺高强的僧人,而是松庭那不成器的义子,常欢。任谁都知道,此人在少林寺呆了近十载,却连一套最简单的棍法也记不熟,终日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带他一起回去,只怕也是帮不上忙的。
正想劝一劝常欢,让他别跟着去了。回神一瞧,自己绑在门外的马呢?
抬眼四顾,只见常欢正拉着他的马,远远地冲他招手,李纯钧惟有赶过去说话。
常欢却先开口:“解毒丸会送到马厩去的,李大侠,随我来吧。”李纯钧“啊”了一声,不解道:“为何要去马厩?”
常欢道:“去的时候我们可以同乘一骑,那回来呢?不熟的马我可不骑。”李纯钧心里嘀咕:还真是个少爷。
行至马厩前,清清静静地等了好一阵,也不见有人前来。
李纯钧一边擦着汗,问:“他该不会是走错地方了吧?”常欢笑道:“李大侠很着急呀,你对楚侯爷真是忠心耿耿!”
李纯钧眉头微微一蹙,回道:“本门之事,李某一向很上心。”
常欢道:“那可不同,如今侯爷在朝廷里位高权重,你跟着他,升官发财是迟早的,往日在君剑门,跟着上官家,哪有这等威风!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武夫,一辈子在江湖上混,何时才有那出头的日子……”
御剑门本来叫君剑门,为上官氏所创。上官一家老少,素好行侠仗义、扶危济困,又因剑术独到,门下弟子如云,在武林中颇有声望。
与朝廷的渊源始于上官承影祖父,一次机缘巧合救下当时的皇帝,故此受封世袭忠勇侯。上官家不以此为傲,待人接物,比往日更为谦和有度,挂名侯爷,却从不涉朝廷之事,在江湖中的威望,更胜往昔。
自上官承影一家失踪后,门主之位空悬,楚涧是承影的老父在世时收下的养子,遂藉此打通关节,笼络朝中权贵,凭一道御旨顺理成章做了代掌门,名为替家人料理上下事务。其余门内弟子皆作声不得。
楚涧一朝得势,气焰嚣张,各剑派掌门前来道贺,见其态度轻慢,纷纷相邀切磋,楚涧剑术低微,当场大失颜面。
适逢朝廷命其追查上官承影的下落,楚涧为报此恨,竟暗中用上官承影之旧物,栽赃诬陷诸派,朝廷亦借此机斩杀肃清一批不服他们的武林中人,一时牵涉甚广,死伤无数。
楚涧挂帅出征,镇压有功,朝廷遂让他继承了上官忠勇侯的一切。自此以后,便时常借着寻上官承影为名,四出欺压,暗地里要将剑术高强者尽数收罗铲除殆尽,以雪当日之耻。
又上奏朝廷,乞来御赐牌匾,将“君剑门”改名为“御剑门”。
李纯钧等人初时误听了楚涧的话,及后才渐渐看清,对改名一事更是怨恨不休,可皇命如此,大局又已被楚涧掌控,也是奈何不得他了。
如今听罢常欢之言,忆及仗势欺人的楚涧,积怨又被勾起,李纯均双眉一竖,勃然大怒道:“我呸!谁稀罕这威风!要说咱们君剑门以前,那才叫威风!”
常欢于上官承影失踪一事,曾往御剑门内暗查过,无意得知,李纯钧这一伙人,表面服从楚涧,内心却是极忠于上官家。
这时见他被激得脖子通红,也不意外。他故意说这些话,一来可以再试探试探,这二来,得找个契机,把话都翻出来说。
这便一笑,走近一步去:“瞧李大侠的模样,似乎还念着上官家的旧情?”
李纯钧本来木讷,被他这般相问,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就看见常欢从袖内掏出一只镶金的玉坠来:“你可认得此物?”李纯钧一震,接过坠子,激动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你……你怎么会有……有……”
常欢道:“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
李纯钧头点得跟捣葱似的,随即平复了些许,一边回忆一边细叙:“这块翡翠玉是上官家的祖传之物,就在小侯爷去云梦观贺寿的前两天,摔出一条裂缝,摔裂的玉不吉利,我马上就把它拿去镶了块小金片。
我还记得那一年,小侯爷回云梦观给镜虚师太祝寿,几日后,蓝夫人找上门来,问弟妹有没回来,当时上官师弟与我们连夜去找,想不到……连他也一并不见了!”
回首旧事,李纯钧几欲落泪,心中百感交集。真是万万没想到,他们这一走,就是十多年。
思绪回到常欢身上,急问:“这坠子是小侯爷的贴身之物,怎会在你手上?”
常欢避重就轻,只道:“我与他多年兄弟,也是近来才得知他的身世。”
李纯钧这才将玉坠还回去,追问道:“小侯爷在哪儿?他怎么不回来!”想了想,又问:“上官师弟和弟妹呢?”
常欢叹了一声,胡扯道:“他们眼见御剑门的人四处作恶,又见你们对楚涧忠心,早已心灰意冷……”
李纯钧忙道:“他们误会了!”举目环顾,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言道:“实不相瞒,这十来年我们师兄弟几个都在疑心楚涧那厮,为门主之位加害师弟一家,可就是查不到一点儿蛛丝蚂迹,我们舍不得走,是怕侯爷有一天突然回来了,会站不住脚,为他所害,日日都是煎熬……
常世侄啊,可否替我捎句话给侯爷、小侯爷,就说,咱们日日夜夜就盼着他们回来,重掌君剑门!那楚贼曾说过,要是上官师弟回来,立马就将门主之位归还于他。”
常欢道:“楚涧的话你也信?他之所以这么说,是看中了你们这些旧人对上官家的忠心,他嘛,武功低微,你们若都走了,江湖中人来犯,他拿谁去抵挡?名扬他们几个?”
李纯钧听罢,不禁愣住,他确实没这么深入地想过,只盼上官一家能早日归来,让楚涧这厮滚蛋!
常欢又道:“楚涧狡诈阴狠,忠勇侯父子是他的心头刺,若知道他们还活着,必会费尽心思,杀人灭口。”
李纯钧重重地哼了一声:“他敢!看我一剑把他了结了!”“刷”的拔出佩剑大半,寒光陡闪。常欢按下他的手,正色道:“了结他一人还不简单,只怕他一死,朝廷又会派另一个楚涧前来,到时候,只怕你们更不容易立足。如今的御剑门,已不再是个江湖帮派这么简单,就是上官侯爷亲身回去,也是撼他不动的。”
李纯钧默默点头,心中微觉诧异,对常欢不由得另眼相看,问道:“那依世侄之见,应当如何?”
常欢道:“眼下应该按兵不动,静待时机,万万不可鲁莽行事。李大侠以为如何?”
李纯钧收起剑,爽快道:“那好,听你的。”又忍不住问:“上官师弟他们到底在哪儿?”
常欢狭眸一闪,拱手谢罪:“恕我无可奉告,还望李大侠见谅。”
李纯钧也不生气,反倒哈哈一笑:“原来你不肯说,是怕我会走漏风声,对吧?试探我来了?不过世侄你呀,谨慎!想得比我周全,侯爷他们跟你在一块儿,我很放心。有劳你照顾了。”又问:“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
常欢微笑道:“只需擦亮眼,看清楚谁能留,谁不能留,小侯爷终究是要回去的,到时候,得靠你们扶持着。”
李纯钧心中一阵欢喜,细细看着常欢,不由得生出感慨:“想那时,小侯爷只有五岁,如今已有小兄弟约摸年纪了,不知他长什么模样?怕是见着了面,也已经认不出来喽。”
过不多时,箫自华提着锦盒来了,笑道:“有劳师弟了。”
常欢上前接过,一阵挤眉弄眼后,爬上马背,与李纯钧一同离去。